(一)李濱口述(第10/14頁)

那時候三大戰役,從新華門到歷史博物館、南池子這邊兒吧,(墻上)都是拿臭漆寫的USA GOGO,就是滾蛋。長安街新華門斜對面有一個叫參議會,那個小洋樓三層,曾為建設總署,1945年以後改為參議會,就是“七五”東北學生把會標都砍了去,拿臭漆寫上“土豪劣紳會”,七扭八歪,一直到解放以後多長時間都哢哧不下去。警察還給學生當人梯,巡警也撈不上飯吃呀,那時候的巡警最慘了,不像現在警察這麽闊。

那時候在昌平那邊有個特刑廳,特種刑事廳,為鎮壓學運而設,專門抓人,關在那兒。形勢很嚴峻哪,天天兒都提心吊膽,我哥哥姐姐都在解放區,我害怕呀,我怕暴露,還不滿門抄斬了,所以我老跟某一圈子的同學在一塊兒,這幫同學不一定有什麽政治背景,就是整天吃吃喝喝的,看電影,唱流行歌曲,地下黨的同學一直觀察我,很長時間難於判斷我到底是怎麽回事,說弄不清李濱的面目。

後來我大伯父來了。你想想,我母親帶著我們三個人,在裏屋一張床,他來以後就在外屋,一雙人床,跟他那小媳婦,那小媳婦還有一個哥哥,舅爺,也在那兒住,你想怎麽弄?大伯子和弟妹,我母親都不方便哪。我們家裏也沒地兒住,我就住校,住校時間就特別多了,就有同學發展我入民主青年聯盟,還有民主促進會,到那年寒假就讓我跟另外一個同學到解放區去。那個同學比我高兩班,實際我們同歲。這是1948年,還沒到春節呢,就寒假時候。然後拿了介紹信,就一張白紙,走的是東邊這條線,到天津燕郊,然後到河北薊縣,這都是大山區了,那是阜平吧,一個軍分區,是一個拉鋸戰的地方,去了十天招一身虱子回來。

一路相當驚險。好家夥,穿著棉褲、棉袍,沒經過幹校的訓練,行李不會捆,倆女孩子,上了火車,說到那兒下車以後就有人接應,到辛集,等了半天就沒人,擦黑了,哎喲,急得不得了,後來就看到一個大車,問到辛集怎麽走,拉我們吧,不拉,過了好幾輛都不拉,後來有一個拉了,到路基邊上,說你們下去吧,就不給我們送到村子那兒。那路基好高啊,下去,我們行李也松了,嘰裏咕嚕的,到了村口,說是到村口就是八路,其實一看絕對就是還鄉團的,歪戴著帽子,斜瞪眼兒,嘴裏叼個小煙卷兒,太陽穴上貼著菜葉,就那樣,這是拉鋸的地方嘛,好家夥變天了,還鄉團回來了,哎喲嚇得我們,你說要往回跑,兩個女孩子本來就肩不能擔手不能提,怎麽跑?就把行李打開,查我們東西,懷疑我們是婦救會的。我行李裏就是被子褥子,洋衣裳,布拉吉(連衣裙),挺好看的,還有口紅什麽的,為什麽帶這個?就是偽裝,從城裏探親來了,才放我們走,多懸哪。然後輾轉到了解放區,又把我們倆分頭審,分頭聊,談心,在地道住了兩天。後來就讓我回來了。那個同學在學校暴露了,必須得在那兒了,不能回來。我功課比較好,在學校也沒暴露,意思是你要給解放區減輕負擔。

定:您說您跑這一趟幹嗎?

濱:就為找黨,找自由。騎著驢,馱著行李。然後小戰士送我們。《目前形勢和我們的任務》《人民公敵蔣介石》,還有些漫畫,我都擱到褲腰這兒,這麽一系,帶這些東西回來的。

定:回來您還接著上學?

濱:嗯。回來三月,正好開學,接著在學校讀書,經過這段考驗哪,回來就參加了民主青年聯盟。然後還有讀書會。所以一說我是1948年3月參加革命的。後來就是黎光對我單線領導,發展我(入民主青年聯盟)的那個同學就說你哪天哪天上太廟,就是勞動人民文化宮,門口有個北大的同學,叫黎光,男生,他跟你談話。他是市委組織部部長,粉碎“四人幫”後還到我們劇院來當過一段書記。解放前太廟都是情人幽會的地方,都是大樹,古樹,黎光給我做思想工作嘛,就跟我談東北戰役,談三大戰役的局勢,總之一句話就是能夠不離開北京的就別離開北京,不一定非到解放區去,他說你現在在學校群眾基礎也挺好的,你何必去增加解放區的負擔呢,去一個就得多一份小米。我想是啊,我那時候也挺能吃的(大笑)。黎光就跟我講要裏應外合,很快北平就解放了,有很多工作要做,要參加護校活動。得,忍著吧。

然後到暑假,沒戲啦。1948年那時候我十九嘛,應該升高二了,學分在那兒擺著哪,成績98、99,可是操行給我來一丙,將及格,往下一拉,90分都不到了。95分以上才能免費啊,地下組織就讓我轉學。因為學校發現我有背景,可是他沒法說,只能這麽處置你,我跟功課不好瞎鬧的同學不一樣,我有號召力啊,功課又好,又特活躍,什麽事都有你的,所以就給我來這麽一下,變相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