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守墳的“四品宗室”(第9/11頁)

定:你們家那時候信佛嗎?

金:不信。

定:您哥哥信是吧?

金:他也就是那麽回事。

定:我看書上寫的,一般滿族家庭的小姑子都特厲害,是嗎?

金:對。過去我們家的大姑子、小姑子都是站著的婆婆。

定:那您也是站著的婆婆?

金:我?當孫子吧,還婆婆呢。

定:那您跟嫂子關系怎麽樣?

金:我們倆關系還行,挺好的。

定:您哥哥他們搬到老墳那兒的事您還記得嗎?

金:那會兒他們在積水潭、火藥局那兒住,也不知道倆人怎麽商量的,非得要上農村,非得要種地去。我說不行,你們幹不了,他們說怎麽幹不了呀,人家幹得了,我們怎麽幹不了。把兩間房也給我嫂子娘家弟弟了,就搬到那兒去了。城裏待慣了到城外頭也不行啊,也沒房子也沒地,那墳地也不是正經八百的大片的地,這給你刨一道兒,那給你刨一塊,剛搬過去還和耿家夥著種,他們不會呀,跟人家種,又沒水。到麥秋,還叫我們那位(指丈夫)幫著收去呢。那會兒收糧不像現在這會兒收糧這麽多,一畝地才出幾鬥糧食,到年下收點老玉米,收點谷子啊,換面去。就兩口子,這一年都不夠嚼口的,不夠吃的。

定:他們怎麽就想起非要出去呢?

金:不知道他們兩人怎麽想的,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就非得要去。


(三)金恒德口述

時 間:2003年2月18日

地 點: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宿舍

訪談者:定宜莊

[訪談者按]恒德這篇口述比較簡短,我們可以將其看作是對她母親和姑姑所敘故事的補充,也可以看作是從孩子的視角對父母生活的一種感受。

恒德還將她精心保存的她父親毓珍“文革”時寫的“檢查”出示於我。作為當時的“檢查”,不可避免地會有渲染自己生活之貧困和工作之辛勤的成分,甚至將新中國成立初期出城守墳一事也說成是“自覺光榮自願出城種地自力更生”,但我相信他所敘述的為生活四處奔波的經歷是真實的。而且40年前的這種“檢查”,如今已經堪稱文物。茲將這份“檢查”附於文後。並對恒德幾年來對我慷慨熱心的幫助,表示衷心的感謝。

金恒德(以下簡稱恒):我媽死的時候我好像有預感。您1月15號來,她2月28號走的,不到一個半月吧。

我父親是1906年出生的,一出生時候四品。我爺爺叫溥萬,溥字輩。我小時候對我爸的印象,他就是一個老頭。一天到晚跟我也說不上什麽話,他老是看書,抱著那家譜看。據我媽說,他最早在宗人府當差。

定:那時候清朝已經完了呀。

恒:還有宗人府吧,幹了一段時間,不知怎麽就不幹了,出去給人打小鼓。後來在老理工大學,他的交代上都寫著呢。我父親結婚挺晚的了,我姑姑說我爸那時候左挑右挑,族人們也都給挑,老不合適,就挑到這麽大歲數了。後來是我媽的三姨太太給我媽說的,說這人挺老實,不抽煙不喝酒的,就這麽給說上的,結婚時候我媽都二十六七了。我父親的性格就是,連個螞蟻都不踩。我那天上我姑姑那兒她還說,你爸爸年輕的時候兒呀,哪兒有野貓,瘸狗,傷殘的貓,傷殘的狗,他都弄回來,甭管花多少錢,他先把藥上好了,那會兒他一下班回來,貓都跑到他身上去。

我小的時候是我太太給我看起來的。那時候她在人家給人當保姆,反正是挺有權勢的這麽一家,有了我以後就把我太太請回來了看我,可是那麽多年還跟那家,就是在人家幹活的那家來往。我印象最深的是我小時候,我太太還背著我呢,下著雨,打著傘,我太太把傘給扔了都沒扔我。我媽也就給我講了這些。

定:你們這個村過去叫什麽村?

恒:大王花園呀。後來他們出城以後就改農業戶口了,也挺坎坷的。人家都勸他們別出城,說你們出城幹嗎去呀,兩眼一抹黑,誰都不認識誰,你再受氣。

定:那他們為什麽一死兒要出來呢?

恒:就為了這墳地呀。這墳對於我爸爸好像特重要。

定:當時你們家多少畝地?

恒:沒有地,就是這個墳地。就為這個墳地出來的,這墳地不是我父親的麽,我父親他們家的。原來我小時候這邊都是小墳頭,花生地,還有柿子樹。這碑還真看住了。

定:聽你媽說,他們年輕的時候挺受苦的,有這麽多東西怎麽還受那麽多苦啊?

恒:這就說來話長了,可能我媽不願意說這段,她沒跟您說這段吧?原來這地兒都是寶頂墳,墳上是白灰、混凝土、黃土,這個俗稱寶頂墳,大寶頂,立的碑。墳是我父親他們那支兒上的墳。那會兒不是都占地了嗎,得起走,不能埋在下邊呀,當時起墳就起出不少東西來,好多殉葬品吧,戒指啦扇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