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鄴城假日(第6/15頁)

這次的壽宴獻藝中,任紅昌給曹丕特別安排了一個單獨的小棚,美其名曰“琴操館”。可惜這種東西太過風雅,曲高和寡,大家對那些雜耍舞娘更有興趣。於是在大部分時間裏,這個棚戶都特別冷清。曹丕挺高興,他巴不得一個人都不來。任紅昌和劉平給他安排的任務實在太離譜了,他寧可跟著史阿去殺人,也不想在這個地方附庸風雅。

耳中聽著遠處的喧囂,曹丕百無聊賴地把雙手懸在琴上,用掌心去輕輕蹭著琴弦。琴弦微微顫動,那種麻酥酥的感覺讓他十分愜意。正當他沉醉其中,一個清脆的女聲忽然在耳畔響起:

“你是在操琴還是在蹭癢癢?”

他循聲看去,看到棚外站著一個大眼睛、寬額頭的少女,身後還緊緊跟著兩個侍婢。她與曹丕四目相對,一下子兩個人都愣住了。

“原來……是你?”少女擡起一邊眉毛,神情驚訝。曹丕也認出來了,她就是那天被壓在馬車下的小姑娘——袁熙的妻子甄宓。曹丕一想到自己的任務,不由得吞了吞口水,有些心慌意亂。

甄宓邁前一步,好奇地打量著曹丕:“那天我還以為你是個乞丐……原來是個琴師?”她環顧四周,嘖嘖了幾聲:“還獨占一間棚子,你的琴技一定很高嘍?”

曹丕盯著她的臉,一時沒說話。上次事起倉促,未及仔細端詳,如今細看才發現,甄宓和伏壽只是眉眼相似,氣質上卻大不相同。伏壽雍容中帶著幾絲憂郁,而甄宓則給人一種幼鹿踏春的感覺,矯健而充滿活力。

甄宓被曹丕盯著看得有點不好意思,咬咬嘴唇,大聲喊了一聲“喂!”,曹丕這才如夢初醒,把視線收了回來。甄宓問:“問你話呢,你到底會不會操琴啊?”

曹丕想起自己身份,把高冠一整,神態倨傲地點了點頭。他注意到,呂姬沒跟著她出來,反而那兩個侍婢跟得形影不離,表情略顯緊張。甄宓饒有興趣地背著手走近幾步,低頭看了看那琴床,用白皙的指頭尖去碰了碰,擡頭道:“那彈一曲聽聽吧,你會彈什麽?”

曹丕暗自嘆了一口氣,努力把自己扮出雲淡風輕的名士風度,淡淡吐出三個字:“《鳳求凰》。”

甄宓眼睛一亮,催促道:“那快彈給我聽。”曹丕沉吟一下,露出為難神色。《鳳求凰》這曲子有些挑逗意味,若被懂樂的人聽出來這是小琴師彈給大府內眷,怕是會惹出不少亂子。

甄宓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為難在何處。她回頭對那兩個侍婢道:“你們兩個出去等我。”侍婢對望一眼,身子卻沒動:“劉夫人讓小的貼身伺候您,不可少離……”甄宓不耐煩地瞪起眼睛:“聽琴須心靜,人多耳雜,豈不汙了曲子?這裏不過是個小棚子,就一個出口,你們站在那裏,我能跑到哪裏去?”

“可是……”

“你們不出去,我就拿這琴砸自己的頭,說你們照看不周,到時候看誰挨板子!”

兩個侍婢被這麽一威脅,只得退出棚去,守在門外。曹丕看著甄宓,有些目瞪口呆。她解決問題的方式真是匪夷所思,簡直是有些刁蠻,不過確實很管用。

“你不用擔心,這兩個大字都不認識一個,更別說聽懂琴曲了——整天只知道跟屁蟲一樣地跟著。”甄宓一邊說著,一邊跪坐在曹丕對面的茵毯上,雙手覆在膝蓋上,臉上掠過一絲疲憊。

此時小棚裏只剩他們兩個人,甄宓閉起眼睛,似乎在享受這難得的安靜。過了一陣,甄宓忽然道:“謝謝你那天救了我。”

“呃……”曹丕有些慚愧,其實他當時真沒有救人的打算。

甄宓嘴角輕挑:“我知道開始時你有點不耐煩,不過後來把我壓在身下的時候,應該是發自真心吧?”

這種讓人誤會的話,甄宓卻說得無比自然。曹丕不敢正視,趕緊低頭去調琴弦,即使是面對王越,他也沒這麽難受過。甄宓看到曹丕慌亂的神情,咯咯笑了起來,似乎看到什麽滑稽的東西。她笑的時候從不掩口,一顆小虎牙嬌俏地露了出來。

“不逗你了,快彈吧,我很久沒有聽過這曲子了呢。”甄宓拍了拍手,像個男人一樣把右臂支在大腿上,托腮凝目。

曹丕身為曹操的次子,自然這操琴之法也是學過的,而且老師還是天下聞名的師曠。他雖沒怎麽認真練習,但畢竟還有些天分。彈《廣陵散》有點難度,《鳳求凰》倒不成問題。

指肚撫過細弦,發出一連串清脆的流音。曹丕起手幾聲顯得頗為生澀,偶有斷續。他有些擔心地擡頭去看聽眾,卻發覺甄宓跪坐在原地閉目,脖子微微向上向前,如同一只引頸的飛燕,仿佛渴求聽到這曲子很久。

看到她這副神情,曹丕的心情慢慢平復下來,手指在琴弦上擘、抹、挑、勾,指法熟練,越彈越順。優美的琴聲從容不迫地流瀉而出,充斥整個棚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