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10/13頁)

成天走到了場中,挨個糾正那些騎兵們的動作。這時遠處又傳來野馬的長嘶,成天的手一下子停了下來。王青衣感到,成天一直在心裏想象著那匹野馬。

捱到第三天,成天那顆一直懸著的心又被新的不安給碰傷了。通信員報告,野馬身邊的草料已堆成小山,但那匹馬連嗅一下也不。水都被它踢翻了。到了晚上,稍有響動,就會引起野馬極度的不安與驚恐。它的嗓音已帶著難聽的沙啞。獸醫報告說,那馬的精力正處於崩潰的邊緣,野馬既是不被餓死,也會被自己的不安與恐懼給嚇死。也就是說,野馬的情緒越來越不穩定,唯一辦法就是讓野馬重回草原。成天心如刀割,他急急地走到馬棚前。才三天,那匹馬好象一下子消瘦了很多,披滿全身的長鬃此時竟變得灰暗,沒有光澤地披復在身上。它驚覺地站在那裏,一雙黑松石似的眼睛低閉著,遠遠地看去,就象是一匹負軛用的士種馬騾。成天的心都給揪緊了。他走到欄杆前,伸手從通信員手中抓過一把新草,遞了過去。

野馬忽然睜開眼睛,似乎受到驚嚇似地,呼地從他的身邊掠過,那把草竟被野馬碰落在地。成天把手縮回,他感受到了那匹野馬深刻的敵意。野馬站到北邊的欄杆前,一雙眼睛看著遠處的草原,忽然噅噅低鳴起來。那聲音極為悲傷,連空氣都不安地顫動著。成天順著野馬的眼睛望出去,早晨的草原有著一種蒼茫的遠色,天空低暗著,太陽只是一滴暗紅的露珠。可是那裏才是野馬的家鄉,此前他從沒有想到過一匹馬竟會絕食。他只在一些傳說與故事中聽說過那些義馬的舉動,但一匹野馬絕食是為了什麽呢?是為了失去的家鄉?還是自尊?他的眼睛在那匹馬的身上停留片刻。身子一躍就跳進了那個馬棚。野馬不安地奔跑起來,成天剛一近身,它就騰起雙蹄,猛地踢去,有好幾次那匹馬幾乎都踢到了他的身上,要不是他躲得急,他的身上早就留下了很深的蹄印。他有些怏怏地重又跳了出來,那匹馬的敵意太深了,他的出現只會使那匹馬陷入更深的驚恐中。成天的眼裏出現暫時的不安,那匹馬的拒絕幾乎是沒有選擇余地的,他忽然有種深刻的傷感。它的叛逆讓他覺出深深的屈辱,好的騎手從一開始就可以感受到那匹馬是不是屬於自己。現在那匹馬讓他的內心極度不安。這時馬格悄悄地地過來了,他的臉上還有著那天的傷痕。他的右手懸在一條紅色的紗巾裏。成天對他那天的舉動不置可否。他回來後,只看過他一次。男人間的交往成天總是處理得很幹凈,但那一切對於馬格來說,已經足夠。他們之間好象一直在默守著一種怪異的默契,並且認真地把握著某種分寸。

馬格好象一個影子似地站到成天的後面。成天感到他有話要說,就把頭扭過去。看著馬格。馬格的眼睛一直跟著那匹野馬,他好象陷入某種感覺似的自語著:“那匹馬真孤獨……它已經三天都沒有喝過一滴水了,它的樣子都開始醜陋起來了……”

“是四天沒有沾過一滴水了。”成天沙啞著說:“我也許不配擁有它,如果它明天再不飲水,我……我將把它放回草原。”

馬格似被成天的話給驚住,半晌沒有說話。成天的情緒有些反常,他發現那匹馬的絕食對成天的打擊很大,因為那種反抗你幾乎沒有任何辦法,那匹野馬竟用自己的生命來呼喚自由。而成天能夠做出那樣的決定,也出乎他的意料。他急促地說:“那馬不能放,你放掉它,我懷疑它會在屈辱中死去的。那匹馬好象比人的自尊還要可怕。”

他頓了一下,看著那匹馬,自語地說;“我聽一個牧人說過,野馬好象有著一種特別怪異的習慣。它只喝自己喝慣了的水,並且堅持吃自己喜歡的草。牧人們一般在抓到一匹馬時,前幾天都會帶著野馬去找它喝慣了的水,然後再慢慢地讓野馬吃草,直到使它習慣新的環境。”

“你是說先要給那匹馬喝那湖中的水?”成天急促地問。“那個牧人是誰?”

“薩日娜的奶奶。她那天走的時候說的,我……忘了,沒有來得及告訴你。”馬格故意淡淡地說。成天的臉上好象一下子恢復了血色,他轉身對馬格說:“你去薩日娜家,去把老額吉請來,就說這匹野馬需要她。”

“現在?”

“對,就是現在。”

二十七、蘭騎兵

薩日娜的奶奶是在傍晚的時候趕來的,老額吉看著那匹野馬,半晌不語,好象沉浸在一種溫暖的意境中。夕陽的光線在草原上四散著,遠處飄渺起了一道道的炊煙,正是草原上最溫情的時刻。老額吉的眼中有著一縷慈愛的光,她好象是看著自己的孩子似的,雙手拄在欄杆上,那匹馬在她的注視下不安地來回走動著,那雙眼睛裏好象溢著種深深的委屈。成天被那匹野馬的眼睛給驚住了,他發現馬總是容易走進人的內心,好象人與馬的情感只有一寸,可那一寸的距離該有多遠呵?老額吉忽然用手示意他們退下,退出那匹馬的感覺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