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指記(第6/16頁)

“我的天!我竟送了他的老命!”說著不覺雙膝一軟,就地跪了下來。一面抽泣著央求:“老爺,可憐小民,我委實不是有意傷害他……一時失閃了手,多灌了該死的黃湯。”

狄公命衙卒蓋好屍體,鎖上門,將藍掌櫃帶回衙內書齋去細細盤問。

狄公雙目緊盯著藍掌櫃,說:“我再與你看一樣東西。”說著從衣袖裏拿出了那枚戒指問道:“你為什麽說不曾見過它?”

藍掌櫃老大委屈地說道:“小民一時不知那位先生是衙裏的相公,不便與他細說。”

“我再問你,那年輕女子究竟是什麽人?”

藍掌櫃聳了聳肩,說道:“小民實不知那女子是誰。她衣衫襤褸,行動詭譎,看來是什麽幫會的遊民,她左手沒有小指尖便是明證。但無庸諱言,她長得十分標致。那天她來鋪子打問這枚戒指值多少銀子,我心中思忖,這端的是件罕見的首飾,至少也值六十兩銀子,骨董商有慧眼的恐怕一百兩都肯出。我告訴她典當十兩,絕賣二十兩。她劈手拿去了戒指,說了一聲她不賣也不典,接著就走了。從那之後卻再也沒見過她。”

“有人見你與她私下嘀咕了不少話。”狄公厲聲說道。

藍掌櫃的臉“涮”地漲得通紅。

“我只是提醒她一個人在這市廛上行走須仔細防著歹徒。”

“此事想來是實了。究竟你與她說了些什麽話?”狄公愈發緊的問道。

藍掌櫃遲疑了半晌,擡頭又看了看狄公嚴峻的臉色,尷尬地答道:“我只說要與她去那茶樓會會,她突然作色,叫我斷了這個邪念,說她哥哥就等候在鋪子外面,他的拳頭是不認人的。”

狄公拂袖而起,說:“將他押進監牢,正是他殺的人。”

四名衙卒一聲答應,上前動手。藍掌櫃欲想掙紮,哪裏還可動彈。

狄公又沏了一盅茶,慢慢呷著。陶甘忍不住說道:“那夥計並不曾說藍掌櫃與那女子爭吵,只說私語了一陣,想來是那女子接受了藍掌櫃的約請。藍掌櫃說的‘她突然作色’則發生在他倆會面之後,這才是微妙之處。藍掌櫃動了邪念,到頭來卻給自己帶來了麻煩。那女子與她哥哥以及那個被殺的老家夥是一夥的,女子往往是引人上鉤的香餌,一到那會面的茶樓,女人便驚呼求救,於是他哥哥與那老家夥突然沖出來,訛詐他的錢財,這是人人皆知的老把戲了。藍掌櫃大概設法逃了出來。當他坐轎到半路——或是第二天坐轎——又被他們一夥攔截,在一陣混亂裏藍掌櫃把那老家夥打翻在地。當他後來從道路邊的小販口裏得知那老家夥已爬起來上山去時,他便尾隨而去,在半山腰上用一塊石頭將那老家夥砸破了腦殼。他有力氣,且熟悉山上的道路,於是順手將屍體背到那間荒涼的小茅棚裏。這時他想到不能讓這老家夥的身份被人發現,他就在那茅棚外的大砧板上切去了死者的四個手指,把他遊民幫會成員的事實掩蓋起來。至於他如何能切得這般齊整,又不留下血跡和指頭,現在一時尚無法猜測。”

狄公懷著極高的興趣聽著陶甘說完,心裏很是欣賞。他捋著長胡子笑吟吟炮說道:“你的剖析十分精致,且想象豐富。但你立論的最大支柱是那夥計的話全盤是實,倘若他的話一虛,則恐怕事事皆虛了。你可曾細訪了個確證?但被那夥計一席話便立得起這般天大人命鐵案?我們須首先證實已掌握的事實,進而探尋新的憑據。我們此刻已有了三個可以確證的事實:一,那個漂亮的女子與金戒指有關。二,那女子有一個哥哥,他們兄妹和被害者有聯系,很可能便是同一夥的人。三,他們是外鄉來的。由此我可以斷定在官府具結這件兇案之前,可以這麽說,在他們兄妹尋回這枚戒指之前那兄妹決不會離開這城市。我們下一步便是找到那個漂亮的女子和她的哥哥。看來此事也不很困難,因為漂亮的女子惹人注目,影蹤易尋。一般說來,這種遊民幫會裏的女子都是便宜的妓女。”

陶甘自告奮勇:“我可以到紅鯉酒店去找那個乞丐幫會的頭目——鯉魚頭。他九流三教,耳目眾多,對這漢陽城裏的乞丐。閑漢、妓女、小偷、遊民了如指掌,那一對兄妹的蹤跡他不會不知。”

狄公道:“這主意十分的好。陶甘,你去城裏找這乞丐的頭目,務必查訪到那兄妹的蹤跡。我將細細驗核藍掌櫃招供的情況,詢問藍掌櫃鋪子裏那夥計和他的朋友朱掌櫃以及他的轎夫,我還要找到那天看見老遊民被藍掌櫃打倒後又爬起來的小販,最後我還要證實藍掌櫃昨夜回家時是否真喝醉了。好,我們倆就這樣分頭去查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