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大衛(第5/6頁)

“然後我走進了威斯康辛麥迪遜城的一家酒館,”他說,“而他就在那裏。”

“羅伯特·保羅·奈史密斯。”

“大衛,”他說,“我看到的正是他,我一跨過門檻兩眼盯住的便是那少年。我還記得那個神奇時刻,你知道。我現在還是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當時的模樣。他穿了暗色絲綢襯衫和棕色長褲以及一雙便鞋,沒有穿襪子——一如當時的流行。他站在吧台旁邊,手捧一杯酒,他的體型以及他站立的模樣,那神態,那表情——他就是米開朗基羅的大衛。不只如此,他就是我的大衛。他是我的理想,他是我這輩子一直不自覺地追尋的目標,我用眼睛飲下了他,從此迷失了自己。”

“就這麽簡單。”我說。

“噢,是的,”他同意道,“就這麽簡單。”

他沉默下來,我心想不知他是否正在等我追問。我認為不是。他好像選擇了要暫時留在那段記憶裏。

然後他說:“一言蔽之,那之前我從來沒有墜入過愛河。我開始覺得那是一種發狂的狀態。那跟深切的關愛不同。關愛對我來說,是很正常甚至高貴的感情。我當然愛我的父母,也以另一種方式愛我的妻子。

“我對大衛的感情卻屬於截然不同的層次。那是一種執著,是完全的投入,是收藏家的熱情:我非得擁有這幅畫,這座雕像,這張郵票。我非得到它不可,非得完全擁有它。它,且僅有它,可以讓我完整。它能改變我的本質。它能讓我的生命展現價值。

“不是性欲的滿足,不算是。倒不是說和性毫無關系。大衛帶給我的震撼是前所未有的。但在那同時,我覺得性沖動其實並沒有過去的某些經驗來得強。我想擁有大衛。如果辦得到,如果他完全屬於我的話,和他發不發生性關系其實都無所謂了。”

他陷入沉默,而這回我則認為他是等著要我追問。我說:“然後呢?”

“我放棄原有的生活,”他說,“會議結束以後,我隨便找了個借口在麥迪遜多待一個禮拜。然後就和大衛飛往紐約,在那裏買了間公寓——龜灣一棟棕石建築的頂樓。之後我又飛回水牛城,自己一個人,告訴妻子我要離開她。”

他垂下眼睛。“我不想傷害她,”他說,“不過當然,我傷她傷得很慘很深。知道是個男人介入時,她其實不算驚訝,我覺得她沒有。多年來她也看出了一些端倪,已經把這視為必要之惡了吧——是嫁給一個美感強烈的男人的必要缺憾。

“她以為我還是在意她,但我清楚表明了自己要離開她。她從沒有傷害過人,可我卻帶給她極大的痛苦,這點我一輩子都會感到歉意。對我來說,傷了她比起我入監服刑的理由,是更大的罪孽。

“不提了。總之我離開她搬到紐約。水大的終身教職我當然也辭了。學術圈我人脈很廣不用說,雖不算名聞遐邇但也小有名氣,所以是有可能在哥大或者紐約大學謀得什麽職務的。問題是我惹出的醜聞殺傷力太大,再加上我對教書,也他媽的沒什麽興趣了。我只想活下去,好好享受人生。

“我的錢絕對足以辦到。我們日子過得很好。太好了,說起來。並非聰明度日,而是揮霍。每晚都吃高档餐廳,好酒搭配美食。歌劇和芭蕾表演買的是季票。夏天到松樹度假村,冬天到巴巴多斯或巴裏島。搭機在倫敦巴黎以及羅馬間旅行。不管在紐約或者國外,同行的都是其他富有的皇後。”

“然後呢?”

“日子就這麽過下去。”他說,兩手交疊在懷裏,唇上閃現著些微笑意。“這麽過著過著,然後有一天我就拿起一把刀殺了他。那個部分你清楚,馬修。你就是從那裏切入我的生活的。”

“對。”

“不過你不知道原因。”

“嗯,這點一直沒公布。或者已經公布過,但我錯失了。”

他搖搖頭。“一直沒公布。我沒提出抗辯,當然我也沒提出解釋。不過你猜得出來嗎?”

“你殺他的理由嗎?我毫無概念。”

“有過多年偵探經驗的你,多少也該知道殺人的一些理由吧,何不遷就老罪人的意思猜猜看呢?跟我證明,我的動機其實並不獨特。”

“能想到的理由都太明顯了,”我說,“所以應該都不對。我想想看。他打算離開你。他對你不忠。他愛上了別人。”

“他永遠不會離開我,”他說,“他熱愛我們共同的生活,而且也知道要是跟了別人,他永遠別想過得有現在一半好。他愛別人的程度永遠也不可能多過愛我。大衛也愛他自己。他不忠是當然的事,打從開始就這樣,而我也從沒寄望他改變。”

“那麽就是,你發覺自己為他放棄了一切,”我說,“所以心生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