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大衛(第4/6頁)

“那座雕像陪了我一輩子。我不記得第一次看到它是什麽時候,不過想來我頭一回造訪史學大樓時應該就看到了吧,當時我還很小。我的家在諾丁漢連棟屋區,走路到史學大樓只要十分鐘,所以小時候我去那兒的次數真是多到數不清。打從有記憶以來,我對大衛像就很有感覺。我喜愛他的立姿、他的神態,還有那種力量和脆弱以及善感和自信的不可思議的結合。另外,當然,就是大衛的陽剛美,他的性魅力。不過我是後來才意識到那種層面的吸引力,或者該說,我是後來才願意承認自己意識到了。

“記得十六歲拿到駕照以後,大衛在我的生命裏又有了新的意義。你知道,環形車道是亟需隱私的年輕情侶心目中的約會聖地。那兒是好地段,氣氛宜人如同公園,大大不同於水邊幾個爛城區的幽會場所。所以啦,‘造訪大衛’就成了開車幽會的委婉說法——可我現在一想,幽會這兩個字本身不也是委婉的說法麽?

“我十八九歲的時候經常造訪大衛。當然諷刺的是,對我來說,他青春陽剛的體型遠比和我約會的年輕女子凹凸有致的身材更具吸引力。依我想來,我是打從出生便有同性戀傾向,不過我沒敢讓自己知道。起先,我否認這種沖動。之後,等我學會付諸行動——在馥倫公園,在灰狗車站的男廁——我則轉而否認那些關系具有任何意義。我對自己保證說,那只是一段過渡期。”

他噘起嘴唇,搖搖頭嘆口氣:“好長的過渡期啊,”他說:“因為我好像仍在過渡當中。我的否認很有說服力,因為當時我的生活整體而言還蠻正常,和其他年輕男子之間的任何舉動都只是附屬品而已。我上的是好學校,聖誕節和暑假一定回家,而且不管到哪裏我都喜歡有女人作陪。

“想當年,做愛這档子事通常都只是點到為止。女孩子真心想要保持處女身,至少技術層面是如此,總要等到結婚當天或者進入現在所謂的找到真命天子的關系時,才會毫無保留。我不記得當時是怎麽稱呼那種關系的,不過想來應該是簡潔明了的叫法吧。

“話說回來,偶爾我們還是會直攻本壘,而碰到那種時候,我也都能達成目標不會泄勁。我的伴侶沒一個有理由抱怨。我辦得到的,你知道,而且也能從中得到快樂,雖然刺激的程度遠不及與男伴交歡的水平,不過應該可以歸於禁果的誘惑吧。那並不一定表示我有哪裏不對。那並不表示我的生理狀況有任何異常。

“我過著正常的生活,馬修。也可以說我是下定了決心要過正常生活,不過這種事其實跟決心並沒有多大關系。我念大四的時候,和一個幾乎是認識了一輩子的女孩訂婚。雙方的父母都是朋友,我們是青梅竹馬。我畢業後就跟她結婚了。之後我繼續進修,專攻藝術史,這你也許還記得,而且我也想辦法申請到水牛城大學的教職。紐約州立大學水牛城分校,目前是這個稱呼,不過多年前它還沒有變成州立大學的一部分,只是簡簡單單的水大,大半學生都來自城裏以及鄰近地區。

“我們先是住在校園附近的一間公寓,不過之後雙方家長都出錢幫忙,所以我們就搬進了哈蘭街的一棟小房子,到我倆從小長大的家差不多是同等距離。

“而且離大衛雕像也不遠。”

他過著正常生活,他解釋道。生了兩個小孩,迷上高爾夫且加入了鄉村俱樂部。他得了些家產,一本他寫的教科書的版稅進賬每年都穩定增長。一年年過去,他也越來越容易相信,自己和男人的關系僅只是個過渡,而且基本上他已經克服了這種障礙。

“我還是有感覺,”他說,“不過付諸行動的需求好像已經過去了。比方說,我有可能被哪個學生的外表吸引,不過我從沒有采取行動,或者認真考慮要采取行動。我告訴自己我的愛慕純屬審美心理,是對男性美的自然反應。年少時,我們荷爾蒙過盛,所以我才會把這個和性欲攪在一起。現在我則清楚認知到,這只是無關性愛的無邪表現而已。”

但這並不表示他已經完全放棄了他的小小冒險。

“我會受邀到某地開會,”他說,“或者擔任客座。我會抵達一座我不認識別人也沒有人認識我的城市。然後我會小酌幾杯,我會覺得需要來點刺激。我也可以告訴自己說,雖然和另一個女人發生關系就是背叛妻子違反誓約,但和另一個男人來點無邪的運動則無傷大雅。所以我就會去往那種酒吧——永遠不難找到,就算在當時那種封閉的年代,就算在鄉下小城或者大學城也一樣。而且只要到了那種場所,要找對象絕對是輕而易舉。”

他沉默一會兒,眼睛望向地平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