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第17/22頁)

早春天氣,入夜更寒,楊玉瓊看到李麗蘭只穿旗袍沒穿大衣,使從科長室流線型的鐵櫥裏拿出李麗蘭昨夜換下的摩登呢短氅幫她穿上。程科長這時到自己臥室裏倒了一杯白蘭地拿到李麗蘭面前。李麗蘭的昏厥完全是急痛攻心而引起的,一醒過來就沒有多大問題了。大家都為之松了一口氣。

過一會兒,程科長對楊玉瓊、柳宗貞說:“玉瓊、素貞,你們的任務完成了,今晚辛苦啦,早點睡吧:這裏的掃尾工作,我很快就會結束的。”

她倆明白,所謂掃尾工作,也就是最重要的階段,沒有第三者在場,更容易完成得快,於是道了晚安,一起走了。

這時,李麗蘭心想,在這是非之地,眼淚完全是白流的。定案之局已成,誰也無力挽回她的命運。在敵人面前,不該示弱,應當堅強一點,免得在他們面前出洋相。想到這裏,她馬上揩幹淚水。看見茶幾上放著一杯白蘭地,便拿起玻璃杯,一口氣連喝兩口。這是十二年的金獎白蘭地,是山東煙台張裕酒廠的名牌貨,酒勁特別大,一瞬間,暖遍全身,李麗蘭頓覺神志清醒,精神振作。她想、今天晚上不靠這杯酒,就無法壯膽,也不能維持這尷尬的局面,多喝一口酒,可以鼓起更大的勇氣,於是拿起酒杯又喝下第三口。

這時,程科長已經關好了門,轉過身來,見李麗蘭正在喝酒,他感到一陣快慰。他走到她的面前,溫和地對她說:“李小姐,這是金獎白蘭地,醫生說你要多喝兩口。現在你的身體還有什麽不舒服的感覺嗎?”

李麗蘭放下酒杯,有氣無力地把身體癱靠在沙發上,一雙剪剪秋水幽怨悱惻地看著程科長,微微地不斷搖搖頭,默默無語,那種軟綿綿的姿態,好像雨灑梨花,我見猶憐。

程科長退到辦公桌旁邊,按了一下電鈴,周淩再倒一杯白蘭地來。

李麗蘭以酒解愁,這時白蘭地開始發作,她感到熱熏熏地有點醉意。她倏地站起來,再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二十年的白蘭地,酌口順,後勁大,這時她感到飄飄然。她放下酒杯,在屋子裏踱了半個小弧圈,最後站在流線型的鐵櫥前,背靠鐵櫥,面對程科長,雙手插在短氅的口袋裏,兩條勻稱的小腿交叉疊著,支持了全身。她微歪著頭,醉態盎然,兩眼半眯,看著程科長,秋波蕩漾,勾人魂魄,白蘭地的魔力把她陰郁的心情壓了下去,橫下一條心,忘乎所以地去欣賞程科長的風流英俊。他年輕有為,那一種對付女人的軟功夫真是不可多得。可惜今天彼此處在敵對的立場,一切幻想都破滅了。天地間的造化太殘酷了。想到這裏,她不禁脫口而出,對程科長說:“姓程的,你是我的冤家,都說不是冤家不聚頭。你不該有這樣的人品,我更不該偏偏栽在你的手裏,造成雙重的痛苦,留下終身的遺憾!人生這樣的安排,實在太殘忍了!這是宿世冤孽,還有什麽話說吧!”

她有氣無力,一字一頓,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程科長的心碎了。

李麗蘭背靠鐵櫥,與程科長相距不過幾尺,這時程科長正把自己杯裏的白蘭地飲下三分之二,他兩手握住玻璃杯,斜靠在沙發椅上,以憐憫的心情欣賞著這尊大自然恩賜的玉觀音。

她光艷奪目,裝束精美,身段苗條,曲線動人。她那自醉醉人的媚眼,光波閃耀攝人心;她胸脯起伏,醉態纏綿更銷魂!她無處不美,無處不動人。“校花”,“楊州第一美人”,“價值連城的一顆夜明珠”,這許多贊辭,她的確受之無愧。

這時程科長已有了三分醉意,相對無言似有言,真是“燈下美人杯中酒”,他悠然陶醉在美的世界裏。

接著他聽到李麗蘭對他未免無情卻有情的哀怨傾訴,好像黃鶯夜啼。想到她可憐的身世和不幸的遭遇,他認為雖然她在縲紲之中,但那不是她的罪過,他想安慰她,卻不知從何說起。

李麗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忽然對程科長說:“姓程的,我既然栽在你的手裏,看來也是天意,我決定犧牲了我,成全了你,了卻這一樁無情的公案吧!”

當晚,李麗蘭把所有的一切都向程科長盡情地傾吐了。

當程科長親自送李麗蘭到“招待室”時,已是午夜十二點了。小勤務周淩奉命給李麗蘭送來一杯白蘭地,一碟鴨肝肫,一盤夾心蛋糕,一杯龍井香茶。

周淩出去了,空曠的房間裏只有李麗蘭一人,孤單淒涼襲上她的心,她望著桌上的晚點,毫無食欲。對於今夜的失敗,她實在不甘心。她想:“銀行保險提貨單分明還在我身上,而他那六兩黃金的圖章究竟從何而來呢?”她迫不及持地要想揭開這個謎,馬上解開身上層層衣扣,左手插進右腋下,撕下了膠布,在紗布藥棉裏,拿出折疊成小方塊的紙張,攤開一看,大吃一驚,真正的銀行保險提貨單不見了,卻變成一張空白銀行提貨單樣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