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在午夜以後(第6/17頁)

現在我了解到,停泊在最遠端的那條船就是他的。他們每天很早就出海,所以我看不見他們離開,但總能看到他們接近傍晚時返航;他那寬闊厚實的身形很容易辨認,在接近棧橋時他還偶爾對掌船的人嘶喊幾聲。那個遠在頂端的單獨小屋也是他們租下的,我懷疑他是有意為之,為了把自己隱藏在左近鄰居們的視聽範圍之外。那麽,祝他好運吧,只要別把他那種無禮行為強加給我就行。

我覺得自己也需要活動活動,便決定下午到旅館東邊那塊地方逛逛。一到那裏,我就不禁再次慶幸自己逃離了這塊擁擠的地方。微型高爾夫和網球場上熱鬧非凡,小小的海灘上遍布著四仰八叉躺臥的人,連一小塊空地都找不見。不過很快,這嘈雜的世界就被我拋在了身後,而我已安全置身於花叢的屏障之外,卻見這裏已經是陸地的端點,棧橋就在近前。船沒停在泊位,海灣那裏也望不見它的蹤影。

猛然間我心生好奇,想窺探一下那個討厭的斯托爾先生的房子。我悄悄走上那條小徑,覺得自己像個潛行的竊賊,擡頭注視著緊閉的窗戶。這房子跟其他同類,或者跟我的房子沒什麽不同,只是陽台一角堆著一堆暴露內情的酒瓶。討厭的家夥……接著,又有什麽東西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是一雙腳蹼,一根水下呼吸管。或許,他喝了一肚子酒,就膽敢下海,不在乎自己會葬身水底了?也許他吩咐自己雇來的當地船工下海抓螃蟹。我想起第一天夜裏在巖石邊見到的那根呼吸管,還有船上亮著的泊位燈。

我隱約聽見小徑上有人走來,怕被人看見我在偷窺,便轉身離開,但離開之前我擡頭看了看房號,是38號。當時這個數字沒有引起我的特別注意,不過後來,在換衣服準備吃晚餐的時候,我拿起放在床頭櫃上的領帶別針,一時興起,拉開電話下面的小抽屜,拿出前任住客的那張名片。是的,我沒猜錯,上面潦草的數字就是38。當然,這也許純屬巧合,但是……“不要在午夜以後”這句話突然間有了某種意味。我來這兒的第一天晚上斯托爾警告我夜裏不要下海。他是不是也警告了戈登?然後戈登把它記了下來,下面還寫上了斯托爾的房號?這合情合理。但顯然這個可憐的戈登沒有在意這一忠告。而38號的住客顯然也沒把這當回事。

我換好衣服,並沒把那張名片放回去,而是裝進了我的錢夾。我心裏惴惴不安,覺得自己有責任把它交給前台,或許能為不幸的前住客的死亡調查帶來一絲曙光。晚餐時我一直想著這件事,但最後也沒有拿定主意。問題在於,我可能會被牽扯進去,受到警察的訊問。而且就我所知這個案子已經結了。我突然站出來,拿出一張遺忘在抽屜中的或許毫無意義名片,這麽做實在沒什麽用處。

碰巧餐廳裏坐在我右側的客人都已經走了,直接就能看見角落裏斯托爾夫婦的桌子,用不著扭頭。我可以看到他們,但他們注意不到我。我吃驚地發現他連一句話也不跟她說。兩個人形成奇怪的對比。她直挺挺坐在那兒,一本正經,表情嚴峻,像外出野營的主日學校教師一樣用叉子叉起食物送入口中。而他,臉曬得比以前更紅,就像一根腫脹的香腸,侍者端來的大部分東西他只塞了一口便撥到一邊,頻頻伸出他又短又粗、毛發叢生的手去抓斟滿的酒杯。

我吃完晚餐,去酒吧喝我的咖啡。我來得很早,給自己找了個位子。酒吧招待員和我相互逗趣地客套了幾句,接著說到了天氣的話題,我把頭朝餐廳那邊點了一下。

“我發現我們的朋友斯托爾先生和他太太跟往常一樣,又在海上待了一整天。”我說。

酒吧招待聳了聳肩。“日復一日,從無變化,”他回答說,“大多都是一個方向,去西面出海,進入海灣那兒。有時候那裏風浪很大,但他們似乎並不在意。”

“真不知道她怎麽受得了他。”我說,“我吃飯的時候觀察過,他連一句話也不跟她說。我很好奇別的客人怎麽看他。”

“他們都躲著他,先生。你自己也見識過了。他只要一開口,就滿嘴粗話,跟旅店的工作人員也是如此。姑娘們都不敢進他的房子打掃,只等他走了才去幹活。那裏面的味道就別提了!”他做了個鬼臉,然後往前探了探身子,私密般地說,“姑娘們說他自己釀造啤酒。他在煙道裏面點火,放一個罐子,裝上發黴的谷子,簡直就是喂豬的泔水!沒錯,他還喝得很過癮呢。不僅在屋裏喝,晚飯也喝,然後酒吧這兒再來點兒,他的肝臟得變成什麽樣啊!”

“哦,我知道了,”我說,“所以他大半夜還在陽台上亮著燈。喝泔水一直喝到下半夜。你知不知道,旅店裏有誰經常潛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