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在午夜以後(第7/17頁)

酒吧招待有些吃驚。“就我所知,沒有人玩這個。出了事以後就沒人再潛水了。可憐的戈登喜歡深夜遊泳,至少我們這麽猜測。現在我想起來了,他是少數幾個跟斯托爾說過話的人。有一天晚上他們兩個在酒吧聊了很久。”

“真的嗎?”

“但聊的不是遊泳,也不是釣魚。他們討論的是古董。你知道,村子那邊有個很不錯的小博物館,但現在關閉了,正在維修。戈登先生跟倫敦的大英博物館有些聯系。”

“真沒想到,”我說,“斯托爾會對這個感興趣。”

“哦,”酒吧招待說,“你當然會覺得驚奇了。斯托爾先生並不是傻瓜。去年他跟斯托爾太太駕車周遊了所有名勝古跡,克諾索斯、馬利亞等,還有其他不太知名的地方。今年就完全不同了,每天都坐船出去釣魚。”

“那戈登先生呢,”我追問道,“他跟他們一塊釣過魚嗎?”

“沒有,先生,就我所知他沒去過。他跟你一樣,租了輛車,在這塊地方到處轉。他告訴過我,說他正在寫一本書,有關克裏特東部的考古發現,這些發現跟古希臘神話之間的關聯。”

“神話?”

“是的,我明白他跟斯托爾先生談的就是神話,不過我有些聽不懂,這你可想而知。再說我也沒聽到幾句,那天晚上酒吧裏很忙。戈登先生是很紳士的那種人,跟你有點兒像,如果這麽說你不介意的話,先生。他談起這些話題興致勃勃,都是關於那些古老的神。他們大概談了一個多鐘頭。”

嗯……我想到了錢夾裏的名片。我該不該把它交給前台的接待員呢?我跟酒吧招待說了句再見,回身穿過餐廳去大堂。斯托爾夫婦剛剛離開桌子,走在我的前面。我在後面轉悠著,等著他們走遠,奇怪他們今天為什麽沒去酒吧,直接去了大堂。我站在明信片架子旁邊,給自己左右走動找個理由,正好也躲在他們的視線之外,看見斯托爾夫人從入口邊走廊的衣鉤上取下外套,她那可惡的丈夫去了衣帽間,接著這兩個人走出前門,外面正對著停車場。他們想必要駕車兜兜風。斯托爾目前這種狀態能駕車嗎?

我猶豫著。前台的接待員正在接電話。現在不是交出這張名片的時候。出於一時沖動,我就像一個玩偵探遊戲的小孩子,直接朝我自己的車走過去,等到斯托爾汽車的尾燈剛一消失——他開的是一輛梅賽德斯——我便發動汽車緊隨其後。路只有一條,他往西面的村子和港口的燈火開去。到達小港口時,我不可避免地失去了目標,因為我本能地把車開向一個咖啡館對面的碼頭區,以為他也會這樣做。我把沃克斯沃根停好,往四下瞧了瞧。哪兒也沒有梅賽德斯的蹤影。只有跟我一樣零星的遊客和一些當地居民,在咖啡館前面或是溜達,或是喝著什麽飲料。

好吧,隨它去吧,我要坐下來好好欣賞這裏的景致,要一杯檸檬水。我在那兒大概坐了半個鐘頭,品味著所謂的“當地特色”,悠閑地觀望著走過的人群。有一家家出來透口氣的希臘人,漂亮而自信的女孩盯著年輕的小夥子,而小夥子們似乎全黏在一起,擺出一種隔離的姿態,邊上的桌子坐著個留胡子的希臘正教牧師,不停地吸煙,跟兩個垂垂老者玩一種骰子遊戲。當然這裏也少不了那幫來自我老家的嬉皮士,他們的頭發比誰都長,身上最邋遢,也最吵鬧。等他們在我後面的鵝卵石上蹲坐下來,扭開半導體收音機時,我也就該拍屁股走人了。

我付了那杯檸檬水的賬,一路溜達到碼頭的頂端,再折返回來——那排成一線的漁船白天看上去一定豐富多彩,看來這地方值得一畫——然後,我穿過馬路,目光被內陸上的一片閃爍的水光所吸引,那兒似乎是一條邊道的盡頭。這恐怕就是旅遊小冊子上所說的“無底潭”,旅遊旺季總是有遊客在那兒照相留念。這水潭比我想象的大,完全算得上一個大湖。水面上布滿了浮沫和雜物,白天有人從水潭另一端的跳台上跳水,我對這些蠻勇之人實在羨慕不起來。

這時我看到了那輛梅賽德斯。它停在一家燈光昏暗的咖啡館對面,桌邊那個肉峰凸起的身影就更不會認錯了,他面前擺著幾個啤酒瓶,他太太直挺挺坐在旁邊。而讓我驚訝同時更感到嫌惡的是,他並非孤杯獨酌,顯然是在跟一群喧鬧的漁夫進行飯後狂飲。

空中充滿喊叫和狂笑聲。他們顯然在拿他取樂,希臘人的謙恭有禮在杯盞間被忘得精光,裏面有個年輕一點兒的拉開嗓門唱著歌,忽然間他伸出胳膊,將桌上的空瓶子一股腦兒掃到了人行道上,隨後是一陣玻璃破碎的聲音,以及他同伴的喝彩聲。我盼著當地警察隨時出現,把這幫人轟走,但沒有任何人前來幹涉。我不在乎斯托爾會不會出事——在監獄蹲上一夜或許能讓他清醒清醒——只是他太太會跟著倒黴。不過,這些都跟我沒關系。我正要轉身往碼頭走,就看見他搖晃著站了起來,那幫漁夫給他鼓著掌,他拿起桌上剩下的一只酒瓶,舉在頭頂搖晃著。接著,他做了一個當前狀態下令人驚訝的靈敏動作,像擲鐵餅一樣把酒瓶扔進了湖裏。瓶子從離我僅僅幾英尺的地方飛過,他看見我躲閃了一下。這太過分了。我沖著他走了過去,氣得臉色發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