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界內外(第24/25頁)

沒有必要從機場給家裏打電話,讓園丁的妻子華倫太太為她鋪床。家裏空落荒蕪,她的父親已經不在。屋裏還會鬧鬼,因為他的東西保留著原樣,他的書仍放在床頭櫃上。只有記憶,只有一片影子,已不再是活生生的存在。最好直接去公寓住,像只狗一樣回到熟悉的狗窩,主人的手沒碰過裏面的稻草,上面只有它自己的氣味。

周一早上的第一次排練希拉沒有遲到,她來得很早。

“有我的信嗎?”

“有,布萊爾小姐,是一張明信片。”

只有一張明信片?她拿起它。是她母親從卡普戴爾寄來的。“天氣好極了。感覺也好多了,算是真正的休息。親愛的,希望你這次短暫旅行也很愉快,無論開車去哪兒都順順利利。別讓排練累壞了自己。貝拉姨媽送上衷心的問候,雷吉和梅·希爾斯博羅駕著他們的遊艇來蒙特卡羅,他們也向你問好。愛你的媽媽。”(雷吉是第五代希爾斯博羅子爵。)

希拉把明信片扔進廢紙簍,然後到舞台上跟大家會合。一個禮拜,十天,兩個禮拜過去了。她已經不再指望。她不會再聽到他的任何消息。舞台隨即取而代之,成為最基本的生活內容,成為愛與供養。她既不是希拉也不是金妮,她是薇奧拉-西薩裏奧,必須從角色出發,行動,思考,夢想。這是她唯一的良藥,別的一切全都踢到一邊。她試著用晶體管收音機收聽愛爾蘭廣播,但沒有成功。那播音員的聲音很像邁克爾,很像墨菲,能夠激起某種感覺,勝過徹底的空虛。罷了,還是穿上該死的小醜花衣,淹沒絕望。

奧麗維婭:西薩裏奧到哪兒去?

薇奧拉:追隨我所愛的人,

我愛他甚於生命和眼睛……[30]

亞當·範內像一只黑貓一般蜷縮在舞台邊上,那副角質鏡架的眼鏡搭在他散亂的頭發上:“不要停頓,親愛的,非常好,確實非常好。”

彩排那天她按時離開公寓,搭了一輛出租車趕往劇院。在貝爾格雷弗廣場遭遇堵車,汽車喇叭高鳴,人們在人行道上閑蕩,街上到處是騎警。希拉打開乘客跟司機之間的玻璃隔板。

“這是怎麽啦?”她問道,“我有急事,我可遲到不起。”

他扭頭對她一笑。“是示威遊行,就在愛爾蘭大使館外面,”他說,“你沒聽下午一點的新聞嗎?邊界發生了多起爆炸。看來倫敦-北愛爾蘭那幫擁護者傾巢出動了。他們可能拿石頭砸了大使館的窗戶。”

這群白癡,她想。白白浪費他們的時間。讓騎警把他們全都踩在腳底下才好。她從來不聽一點鐘的新聞,甚至連晨報也沒瞥一眼。邊界發生爆炸,尼克待在控制室,那個年輕人頭上戴著耳機,墨菲開著他的貨車,而我正坐著出租車趕往我自己的演出,我自己的煙火,在它結束後我的朋友就會圍著我說:“好極了,親愛的,簡直太棒了!”

堵車耗盡了原本富余的時間。她到達劇院,見這裏的氣氛既興奮又慌亂,帶著最後一分鐘的驚慌不安。沒關系,她能對付。第一場扮演了薇奧拉之後,她飛快跑回更衣室換西薩裏奧的衣服。“哎呀,躲開點兒行嗎?我自己要用那地方。”這下好了,她想,現在由我來支配。我是這塊地方的主人,或者很快就是了。她摘下薇奧拉的假發,梳了梳自己的短頭發。穿上馬褲,穿上長襪,鬥篷披在我的肩頭。匕首插上我的腰帶。這時有人輕輕敲門。是哪個該死的這會兒來搗亂?

“誰?”她應道。

“有你一個包裹,布萊爾小姐。是快件送來的。”

“哦,扔這兒吧。”

最後再描一筆眼影,然後退一步,看上最後一眼,很漂亮,你能行的。明晚他們會喊破嗓子,為你喝彩。她的目光從鏡子上移開,看見放在桌子上的包裹。這是一個方方正正的信封,蓋著愛爾蘭郵局的郵戳。她心頭猛地顫了一下。她手裏拿著信封站了一會兒,然後撕開它。信從裏面掉了出來,還有一個用硬紙板夾著的東西。她先去看那封信。

親愛的金妮:

我一早動身前往美國去見一位出版商,對方終於對我的學術著作表示出興趣,還有巨石陣、環狀堡壘,以及愛爾蘭青銅時代早期問題,等等。我就不多啰唆了……我可能要離開幾個月,你可以在你的時尚雜志讀到一位曾經的隱士,去大學裏對著美國的年輕人搖唇鼓舌。實際上我很適合走出國門待一段時間,人們常說,人挪活樹挪死嘛。

臨走時我燒掉了一些文件,在清理寫字台最下面的抽屜時,偶然在一堆廢紙裏發現了一張裝在信封裏的照片。我覺得它能讓你開心一笑。你可能還記得第一天晚上我對你說過,你讓我想起了什麽人。我現在才明白那是我自己!《第十二夜》成了聯系的紐帶。祝你好運,西薩裏奧,祝你剝頭皮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