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4/4頁)

吧台邊的高腳凳上坐了幾個年輕男人,穿著打扮跟羅伯特很像,還有幾個以同樣的姿勢——全身的重量都落在一只腳上——圍繞著一台具有華麗的曲線和鍍鉻的渦卷裝飾的自動唱機。唱機後面發散出一種漫射的深藍色光,襯得這幫人的臉色非常不好,像是要吐的樣子。每個人要麽正在抽煙,要麽正幹脆利落地往外拿煙,要麽正朝前伸長了脖子、噘起嘴巴來讓人幫忙把煙點上。因為每個人都是緊身裝束,都得一只手拿著煙,打火機和煙盒在另一只手上拿著。他們都在聆聽的那首歌,因為沒人講話,聲音很高,帶著那種快快活活的感傷調調,由整個管弦樂隊來伴奏,那個演唱的男聲裏有種很特別的嗚咽,而頻繁跟進的合唱當中卻又夾雜有嘲弄性的“哈哈哈”,唱到這裏的時候,有幾個年輕男人就會把煙舉起來,迷蒙起雙眼,皺起眉頭加進自己的嗚咽。

“感謝上帝我不是個男人,”瑪麗說,想去握科林的手。羅伯特將他們倆引到一張桌子邊坐下,又去了吧台。科林把兩只手都抄在口袋裏,身體往後靠得椅子前腳離了地,盯著那台自動唱機在看。“哦,別這麽小氣,”瑪麗說著戳了戳他的胳膊。“不過是句玩笑話。”

那首歌在歡慶的交響樂式的高潮當中結束,然後馬上又重新開始了。吧台後面,玻璃杯在地板上摔碎了,有一陣短暫的慢吞吞的掌聲。

羅伯特終於回來了,拿了瓶巨大的、沒貼標簽的紅葡萄酒,外帶兩根已經給人捏弄熟了的面包棍,其中一根被掰短了。“今天,”他在那一片喧囂之上滿懷驕傲地宣布,“廚師病了。”朝科林丟了個眼風後,他坐下來把酒杯滿上。

羅伯特開始東問西問,起先他們倆回答得還挺勉強。他們告訴他各自的姓名,告訴他他們倆沒結婚,也沒同居,至少眼下還沒有。瑪麗告訴了他她那兩個孩子的年齡和性別。兩人都說了自己的職業。然後,雖說根本就沒什麽可以吃的,又借了點酒力,他們倆就開始體驗到因為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沒有遊客的所在,因為突然有所發覺、發現了某個真實存在的地方而感到的樂趣,這種樂趣只有身為遊客才能體驗得到。他們倆放松了下來,在這片喧囂和煙霧當中安頓下來;他們倆反過來也問了很多身為遊客終於有幸跟一個真正的當地人交談時會問的嚴肅、熱心的問題。還不到二十分鐘,他們已經幹掉了那瓶紅酒。羅伯特告訴他們他自己經商,告訴他們他是在倫敦長大的,他的妻子是加拿大人。瑪麗問他,他是怎麽認識他妻子的,羅伯特說,要解釋明白這個,首先得講清楚他幾個姐妹和母親是什麽樣的,而要想解釋他母親和姐妹的狀況又非得先講清楚他父親是何等樣人。看來他是準備好要細說從頭了。“哈哈哈”的合唱正漸入佳境,加強為另一個高潮唱段,靠近自動唱機的一張桌子邊,有個一頭鬈發的男人把臉埋在了臂彎裏。羅伯特朝吧台喊著再要一瓶紅酒。科林把那兩根面包棍各掰成兩段,跟瑪麗分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