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遊子乍還鄉(第4/5頁)

約翰遜被他們吸引過去,也加入討論。他的一句話得到了一致贊同:“無論如何,眼下華夏需要的,是一位熱愛和平的領袖。”

余者紛紛點頭。其中姿態最為高傲的一位,加強語氣道:“是的,一位熱愛和平的領袖,毫無疑問,對於各方,包括我等友邦人士,都是最有利的。”

似乎怕冷落了新交的年輕朋友,約翰遜有意將安裕容也拉進討論。安裕容攤手聳肩:“抱歉,我只是個翻譯,對政治沒有研究。”

幾位洋紳士笑了,談了一陣別的話題,復又回到政治時事上。安裕容見約翰遜不需要陪聊,歪著腦袋開始睡覺。待他在車廂晃動中驚醒,竟已過去好幾個鐘頭。心中惦記行李,趁車停時回到二等廂,徐文約聞說他識得花旗國人士,在一等廂蹭了個座,大為羨慕。道:“賢弟既得此忘年良友,行包放置此處,愚兄代為照看即是。你我同至海津,說不得下了車還有機會彼此照應,莫非還信不過愚兄麽?”

安裕容聽他這話,笑道:“如此有勞徐兄,多謝多謝。”開箱取了件厚衣裳,以防夜晚著涼,順便摸出本西文小說,道:“旅途無聊,徐兄若不介意,這等西洋怪談,勉強可作消遣。”徐文約瞅瞅封面:“《一個風流女人的故事》?學堂裏胡亂念過兩年西文,差不多都還給先生了。”安裕容便知他看得懂,隨手扔過去給他打發時間。

月台上的約翰遜見安裕容返回,十分高興,毫不介意又把人領進了一等車廂。車到這一站,恰逢乘務輪班,見他本是一等座下去的,復歸原位,更無人懷疑,竟始終沒人上來查票。

本站停在兗州境內,透過車窗看去,月台上的本地旅客,樣子比起之前在銅山所見糟糕得多,一個個面黃肌瘦,風塵仆仆。這一趟特快列車外面,乘警亦增加不少,各個神情戒備。洋紳士裏有一位華夏通,見大家都往窗外看,道:“從去年開始,華北大旱,聽說兗州是重災區。饑民多,流匪也多。後邊幾站,各位不要下車遠走,安全為上。”

列車繼續往北,沿途果然越來越荒涼。五月天氣,草野山林一片茂盛,良田耕地愈顯荒蕪。想來因去歲大旱,這些土地都被流離的鄉民拋棄了。

眾人也沒了談興,在暮色降臨中漸漸安靜。

安裕容離家六載,不覺近鄉情怯。便是雜亂無章的荒野景色,也倚著車窗看得目不轉睛。想到再過一個夜晚,便可抵達海津,心底漸漸湧出無法抑制的雀躍與悲傷。直至天色徹底黑下來,忍痛花錢請約翰遜吃了個車廂便餐,又閑談一陣,才裹著外套靠在沙發上睡了。

“哐當!嘭!”連聲巨響,車廂猛烈搖晃。安裕容一驚而起,差點被無規則急劇晃動的車廂帶得失控,一把攀牢沙發力圖穩住。對面約翰遜肥胖的身體已然跌出沙發,栽倒在地,幾乎滑行起來。安裕容伸出一只手揪住他衣領,稍微止住去勢,約翰遜順手抱住附近一條桌腿,總算免去頭破血流之災。

睡夢中的旅客盡皆驚醒,滿車廂驚慌呼叫。

一陣尖利刺耳的摩擦聲後,車廂停止了搖晃前行。車窗外傳來密集而急促的腳步聲,昏暗的燈光印出玻璃上無數人頭攢動,安裕容心驚不已——整趟列車竟似被包圍了。

很快,有人大聲呼喊,車廂兩端傳來重物砸門的聲音。人們瑟縮著躲在車內,無人敢應。“砰!砰!”兩聲槍響,車門應聲而開,一群腦後拖著辮子,端著長槍的匪兵沖了進來,不由分說,將乘客往外驅趕。一名高大的洋人欲圖反抗,隨著一聲槍響,立刻倒地不起,額頭一個血洞,鮮紅的液體迅速蔓延。

尖叫聲復起,震耳欲聾。又是兩聲槍響,再無人敢出聲,乖乖被匪兵們押著,魚貫而出。

安裕容隨同眾人被驅趕至一片空地。夜色濃黑,無星無月,唯有列車昏黃燈光點綴,依稀可辨形影。只見與車頭相連的郵車與三等車廂已完全脫軌,二等車廂大半歪在軌道外面,最後面的一等車廂勉強留在鐵軌上。匪兵們壓根沒去管三等車廂,任憑乘客四散奔逃。徑直從車尾的一等二等車廂開始,一部分人驅趕看押乘客,其余的忙著洗劫行李財物。

一等車廂有少量臥鋪席位,供貴賓使用。這些人最慘,被趕出來時尚且披著睡袍,光著腳丫。二等車廂人數較多,匪兵們扣下了全部西客及夏人中氣度尊貴或服飾華麗者。安裕容仔細留意,發現徐文約及那位官家小姐均不幸在扣押之列。

被扣押者無不惶恐,夜色中面面相覷,卻不敢有所動作。

匪兵們行動迅速,很快便帶著洗劫的財物,驅趕著扣押的乘客往軌道一側山林行進。

路面坑窪,踉蹌前行,無邊的黑夜有如眾人心中肆意彌漫的恐懼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