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書中顏如玉(第2/4頁)

聽得屋裏一聲驚呼,安裕容便知道,四當家把那助手嚇得不輕。一陣丁零當啷聲響過後,四當家又拎著包裹出來了,只是把煤油燈留在了屋內。

安裕容跟著他往回走,有點兒摸不著頭腦。一直到爬回自己鋪位躺下,預備認真醞釀睡意,才靈光一閃,恍然大悟。那四當家應當是怕洋人助手搗鬼,多拿其他藥物,才叫自己先行挑揀一次。畢竟西醫西藥在國人看來,堪稱神秘莫測。他大概也怕西藥中有什麽七日醉三步倒之類,令洋人借機生事。轉念又想,他幹什麽非得把兩瓶藥混在包裹中叫那助手重新挑揀?可見也信不過自己這個居中掮客。怪不得匪首要安排他來看守人質,一身過硬功夫不說,別看人年紀輕,辦事可老道得很。

迷迷糊糊中又想:這人心眼兒其實不錯,雖說混在匪徒隊伍之中,行事舉止卻透著一股磊落之氣。如此秉性,怎地落草為了寇?唉,世道這麽亂,良家子弟落草為寇,也算不得什麽奇事。

天亮了,人質都被要求留在室內,不許擅自行動。那洋大夫得到允許探望了科斯塔一回,給眾人帶來好消息,老先生吃了藥,身體明顯有所好轉。

晚飯後,聽得外邊眾匪兵歡呼叫嚷,人質們紛紛伸脖探頭,從敞著的半邊大門往外窺看。只見匪兵個個喜形於色,有那按捺不住的,一沓子銀元直接托在手裏,彈一彈,再咬兩下,然後笑嘻嘻收進腰包。

安裕容想起淩晨時四當家的話,匪兵們果然分發獎賞了。也不知道誰分走了自己兜裏掏出來的那一份。

除了錢,一些稀奇古怪的洋玩意兒也出現在幾個為頭的匪兵手中。大抵匪首師爺及大頭目們按級別先挑過了,安裕容只看見幾個洋火匣子,畫著美人頭的小鏡子,還有先前被四當家和藥品一起裝在包袱裏的指甲油、紅藍墨水瓶子之類。

人質們瞧見匪兵拿著原屬於自己的日用品稀奇把玩,不由得既憤恨又鄙夷,卻只能小心翼翼掩飾神情。安裕容心下琢磨,先前只道匪首與師爺下山談判去了,如今看來,這兩日竟是在忙著清點瓜分戰利品。莫非人質在手,足以穩如泰山?也不知眼下外頭到底是個什麽情形?這麽些天過去,消息總該傳開了才對。還得再想辦法,跟那四當家多套套話。

不大工夫,幾個匪兵走進來,將一堆衣裳扔在大通鋪上。安裕容認得為首那個,正是偷看洗澡事發當日跟在四當家身邊的張串兒。張串兒顯然也認得安裕容,捏著兩件女人內衣和男人領結沖他道:“這些個布片子,怪模怪樣的,怎麽穿得出去?白送也沒人要。四當家說了,叫洋人們把自己的都認領回去。”

安裕容走近瞅瞅,除了胸罩和領結,也還頗有一些看起來比較正常的西式衣裳。質地特別好的當然是不見了,尋常衣物還是可以分上一分的。於是招呼各人前來認領。人質們都沒想到還能多此一項福利,憤憤不平的心情莫名好了不少。是夜,集體睡了個安穩覺。

次日,情緒平和的人質與心情愉悅的匪徒度過了安詳寧靜的一天。

距離上次洗澡已然過去三天,不少人又有了替換衣裳,再次成功申請到洗澡機會。

安裕容還是一身濕嗒嗒從溪邊走回來,預備站到門檻上吹風。看見四當家坐在石階上,裝作不經意蹭過去。沒錯,這回四當家把監視他洗澡的重任放心交給別人了。

近了才發覺,對方手裏居然捧著一本書。不是別的,正是自己當初扔給徐文約打發時間的那本《一個風流女人的故事》。想必是混在戰利品當中,被四當家揀了出來。別人拿的都是自認值錢的小玩意,這位四當家倒是與眾不同。

安裕容認為他應該完全看不懂,但對方一副沉浸其間的樣子,一頁頁翻過去,間或端詳思索片刻,倒似是看出了興味。安裕容不覺好奇,又挪了挪腳步。

四當家警覺性相當高,他剛走近一點,便擡起頭。

安裕容住腳:“抱歉,打攪了當家的雅興。只是當家的手裏這本書,不巧正是在下行李中的……”

四當家捏著書脊抖抖:“你的?”

安裕容面帶笑容回答:“歸國途中海上漂泊,無聊時消遣之物。故事雖離奇,亦不乏有趣之處。四當家願意欣賞,在下榮幸之至。”

“油嘴滑舌。”四當家冷淡地吐出一句評語,不再理他,接著翻看手裏的西文書籍。書中不少黑白插圖,與華夏風物大是不同。看了一會兒,大約終究抵不住心中好奇,見安裕容一直站在邊上沒動,遂問:“這些曲裏拐彎的西洋文,你都認得?”

“在西洋大陸混了幾年,入鄉隨俗,也就學了個囫圇。”

“你說說,這裏頭都講什麽?”

安裕容耐著性子在旁邊杵了半天,等的就是這句話,這可是與四當家拉近關系的大好時機。誰知臨到開口,骨子裏浪蕩不羈的本性忽然發作,欺負人家對著西洋文好比睜眼瞎,順嘴就胡說起來:“這書講的是一群海盜劫持了許多人質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