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毫端尺素遙

六月初六,晚餐時安裕容在匪兵中瞥見了匪首傅中宵和師爺的身影。因之前偷看女人洗澡的曹隊長曾宣稱師爺是自己堂叔,安裕容猜測師爺也許姓曹。擡目四望,恰好阿克曼、約翰遜與尚先生幾人也正以目光互相示意,顯是均有所猜測。不等他們找機會暗中溝通,安裕容便被四當家叫了出去。

“當家的找我什麽事?”許多天連載故事讀下來,雖然安裕容暗暗惱恨對方心如磐石,冷酷無情,不肯因關系拉近透露消息,但打起交道來,終歸熟稔自在許多。

四當家對待他確實也不再似最初兇狠冷漠,只淡淡道:“司令找你說話。”

來到偏殿一間空房,裏頭坐著的,正是匪首傅中宵,身後立著兩個護衛,師爺卻不知在何處。見到安裕容,傅中宵不等他招呼,先哈哈一笑,一派爽朗道:“許多日子不見了,安先生在敝處做客,多有怠慢,還請多多包涵。”

作為晚飯的雜糧野菜糊稀得可憐,喝下去差不多直接進了膀胱。安裕容覺著肚子裏簡直晃得咣當作響,彎腰拱手:“司令客氣,給司令問安。不知司令召在下前來,有何吩咐?”

“安兄弟果然是爽快人,我也不跟你兜圈子。安兄弟精通西語,人才難得,我這裏想請安兄弟幫個小忙。”

這般說來,無非是要自己替他給洋人傳話。等了這麽久,總算是有動靜了。安裕容定定神,不讓自己露出急切表情:“但憑司令吩咐。能為司令效勞,是安某人的榮幸。”

那傅中宵又笑了:“就知道找安兄弟準沒錯。勞煩安兄弟給你那洋老板說說,叫他替所有洋人寫封信,告訴外頭那些關心他們的人,人質在仙台山上住得十分安穩,我傅某人可絲毫沒有虧待他們。只不過麽,這麽多張嘴白吃白住,再厚的家底也扛不住。日子拖久了,難免供給不上,再有個水土不服、思鄉成疾之類,還能不能如今日這般活蹦亂跳,可就保不準了。寫好了,叫洋人們挨個都簽上名,再勞煩安兄弟給譯成夏語。”

安裕容點頭稱是。

傅中宵又道:“安兄弟是明白人,又講義氣,傅某人佩服得緊。你也瞧見了,來我玉壺頂上做客,傅某人可沒有一丁點對不住你們的地方。前邊這番話,半個字也不假。有勞安兄弟給洋人們仔細講講這個道理,叫他們寫透徹了,也好叫外邊等著的人都瞧得明白。”

安裕容道:“司令放心。便是洋人,也大都知好歹,明事理的。若非司令慷慨仁慈,我們這些人,哪裏還能在貴處安然度日。本是份內之事,在下一定盡力。”

傅中宵露出滿意神色,沖門外吆喝一聲:“老四!”

很快,四當家押著約翰遜進來了。安裕容把匪首的要求復述一遍,約翰遜提出自己無法單獨決定,要跟人質們一起商量商量。傅中宵沒二話,同意了。約翰遜這些天膽子練大許多,居然不忙走,又提出能否歸還相機。這得寸進尺之舉果然把傅中宵惹怒了,翻臉一通大罵,還拔出腰間手槍比劃好幾下,將約翰遜嚇得面如土色。

安裕容知道那相機是他心頭寶,如今性命都不一定保得住,每天沒事還要暗中念叨念叨。趕忙替他道歉,又好言好語解釋一通。傅中宵聽他說得誇張,不由好奇道:“那玩意兒當真這般稀奇?怪不得這洋人如此寶貝。”

安裕容道:“此相機價格昂貴倒在其次,主要是使用了西洋大陸的最新技術,產量十分有限,堪稱有價無市。我這位洋雇主費了許多錢財心力,方得了這麽一架,我看他一路愛惜的,簡直比疼婆娘還厲害。”

傅中宵被逗樂了:“早說要拿這新鮮洋玩意兒出來玩玩,這麽些天也沒顧上。”

安裕容心頭一動,試探道:“在下雖不懂行,在西洋大陸遊蕩時,倒也見人使過幾次。”

傅中宵便回頭吩咐衛兵:“明兒替我把那西洋相機拿上來玩玩。”

安裕容心說,閣下還有這閑情逸致,莫非貴軍糧庫裏的存糧尚足以支撐,故意拿稀湯灌個水飽嚇唬人?又一想這匪首性子張狂任性得很,沒準就是這麽個不管天不管地的光棍脾氣。暗自思量間,偏頭卻對上那四當家若有所思的目光,正瞅向自己。心底一驚,自己那點兒小算盤,難不成被對方察覺了?

這麽一留神,又發現四當家腰間別著的手槍與匪首傅中宵一般無二,想來正是當日從阿克曼兩人身上搜出來的高級西洋貨。如此看來,這少年四當家倒是頗得匪首信重。與之有矛盾嫌隙的,多半只是那位曹隊長,抑或是沒露面的曹師爺。

他這裏提心吊膽猜疑不定,到底只能聽天由命,盼著四當家秉承他一貫惜字如金的好習慣,不要多口。仿佛聽到他心底企盼似的,那四當家瞧了他一眼,果然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