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毫端尺素遙(第2/4頁)

約翰遜被押送回去,安裕容卻給留下了。傅中宵對西洋大陸十分有興趣,叫他講些趣聞解悶,直到手下來報,呈上約翰遜寫好的洋文信箋,才意猶未盡地揮揮手,命安裕容當場翻譯。

安裕容接過信箋看時,才發現是厚厚一沓竹紙,上邊用毛筆寫的西文字母扭曲虬結,慘不忍睹,好在尚可辨認。心知約翰遜怕是從來沒用毛筆寫過西文,寫成這樣情有可原,皺著眉頭開始書寫譯文。

傅中宵看了一陣,不由得誇了誇安裕容的字,又套問了幾句身世。安裕容答道:“先父是前朝援例捐納的貢士,補授過知縣。逼著我從小練習館閣體,就為了好中狀元,給天子寫奏折。”他這幾句又惹來一陣大笑,傅中宵笑完,帶著衛兵往外頭去了,“老四,你在這看著,安兄弟寫完了,便給我送過來。”

四當家點頭應是,站在安裕容身邊,兢兢業業監督他翻譯。

安裕容把煤油燈往自己面前挪一挪,翻著那堆原文,問:“四當家,我能不能把這信謄抄一遍?這麽瞧著實在是……唉,傷眼睛。”

四當家嗯一聲,沒反對。

安裕容便抽出一張新紙,先謄抄原文。抄了幾行,問:“四當家就不怕我擅自篡改內容?”

四當家面無表情:“不怕。”頓了頓,加一句,“你不妨試試。”

安裕容想起對方非同一般的眼力和記憶力,不打岔了,老老實實坐著寫字。

抄了還沒有一半,忽然停下筆,擡起頭。一只手按住肚子,滿臉痛苦:“當家的,太餓了,給點兒吃的罷……平日灌一肚子水,早早睡了,也就熬過去了。這活兒勞心費力,實在是餓得難受……”

四當家盯著他觀察半晌,又伸手在肚子上摁了摁,立時把安裕容摁出一臉虛汗。連續多日吃不飽,早把他餓瘦一大圈,肚子癟得凹陷下去,肋骨根根凸顯出來,哪裏還有當日初上玉壺頂時,山溪旁邊脫衣裸形搔首弄姿之風采。不過面目五官倒是銳利不少,整體上依然不損形象。

大概確認了真偽,四當家走出房門吩咐一聲,不多時便端著裝了兩個野菜窩頭的粗瓷碗進來,放在安裕容面前。

雖有借機要挾之嫌,安裕容也確實是餓慘了,抓起窩頭便吃。他知道不能吃太猛,只小口小口咬,牙齒咀嚼的速度卻奇快無比。吃完兩個窩頭,又要了一碗水喝。等著胃裏水發窩頭的工夫才細細回味。這窩頭肯定是匪兵特供食品,但雜糧面跟野菜的比例也大不如前,糧食告罄的猜測再一次得到證實。

約翰遜大約是寫慣了遊記,一封求救信啰哩啰嗦篇幅挺長,沿途風光,飲食起居,無不精描細染一番,人質的處境與狀態也一一如實陳述,末尾既證實了匪徒的克制與禮待,更表達了渴求得到營救的迫切願望。安裕容仔細讀完,沒發現有什麽特別的暗號。他領教過四當家的精明之處,再怎麽嫌棄約翰遜啰嗦,也一句句仔細對照,完整翻譯,忍著肩酸腕痛,直寫到深夜才完成。

四當家把他謄抄的信件和翻譯件仔細檢查一通,等墨跡幹透,拿著一沓子竹紙,端起煤油燈就要走。安裕容忙問:“當家的,我可以回去了麽?”說著,還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等司令和師爺看過再說。”四當家走兩步,又回頭警告,“別亂動,門口有人看著。”

安裕容被獨個兒仍在屋子裏,當真不敢亂動。若是摸黑往外走,被看守的匪兵糊裏糊塗一槍斃了,上哪兒說理去,索性趴在桌子上睡覺。

顏幼卿橫穿過院子,跟把守之人點頭打個招呼,進了另一側偏殿。這邊是整個道觀保存最完好的部分,專留了兩間房給司令和師爺。

他在傅中宵門口敲了敲,才推門進去。將煤油燈和紙張都放在桌上,也不看人,直起身道:“司令、師爺,洋人的信譯好了。”

曹永茂吹熄了原本立在桌上的蠟燭,輕彈一下煤油燈玻璃罩子,笑道:“洋人的玩意兒就是好,怨不得都把洋人當個寶。”

捏起竹紙抖開,翻看一遍,皺眉:“這西洋蝌蚪文怎的是兩個人的筆跡?”

“是那安裕容嫌棄洋人毛筆字跡淩亂,謄抄了一遍。”

傅中宵湊過來看看:“他抄了一遍?抄錯了怎麽辦?”

曹永茂面露懷疑:“姓安的不會搗什麽鬼罷?”

顏幼卿道:“我看過了,沒抄錯。”

曹永茂瞅瞅他:“都說老四眼毒,原來連洋文也認得不差。”

顏幼卿從懷裏摸出一本洋文書,放到桌上:“西洋文翻來覆去,不過二十余個符號。認全這二十多個符號,兩邊對照著看,即便寫得再潦草,也沒什麽難的。”

又指指夏文翻譯:“我敲打過姓安的,他不敢搗鬼。”

曹永茂眯眯眼,似笑非笑:“還是老四聰明,這書香門第出來的就是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