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毫端尺素遙(第3/4頁)

傅中宵也笑:“這些日子老四辛苦了。叫這幫子洋人服服帖帖不鬧事,還摸清了許多底細,功勞不小。”

顏幼卿神情沒變,聲音卻陡然低沉下去:“不辛苦,也不敢居功。還請司令和師爺不要忘了答應我的話。”

傅中宵幹笑一聲:“你看你,年紀輕輕的,總這麽死板做什麽。咱們同甘共苦這些年,哥哥我何時騙過你?”

顏幼卿不答話,兩只眼睛直直盯著他。

曹永茂在一旁開口:“中宵,老四少年心性,執拗得很,你又不是才知道。”轉頭向顏幼卿道,“你放心,事成之後,自然如你所願。如今事還沒成,你急也無用。”

顏幼卿還想說什麽,敲門聲響,隨即兩個人走了進來,卻是曹耀宗押著個洋人,正是夏語最好的那位。

曹耀宗面露得意之色:“堂叔,人帶來了。就是這家夥,夏語說得可溜,不過怪聲怪調的,說多了說快了也糊塗。我看得緊著呢,沒讓他跟那什麽約翰遜碰面。”

那洋人大約是被曹耀宗威脅過,十分畏縮的樣子。

曹永茂放慢語速,指著桌上的紙張:“這位洋先生,請你先看看,這兩份東西是不是完全一樣。再給我說說,裏頭的意思是什麽。”

轉頭沖顏幼卿道:“老四,茂叔不是信不過你,是防著那姓安的。你畢竟年輕,不知人心險惡。凡事兩手準備,才多一分把握。”

顏幼卿冷臉站在旁邊,沒有吱聲。那洋人抖抖索索將兩封信對比讀完,道:“是一樣的,完全一樣。”又說了信裏的內容。夏語用詞雖淺白粗疏,表達斷斷續續,最終還是把意思都講清楚了。曹永茂先叫他自己在安裕容謄抄的版本上簽了名,摁了手印,再令他拿去給眾洋人質簽字畫押,依然是曹耀宗負責押送。

等人走了,曹永茂捏著安裕容的夏文翻譯又看了看,念道:“眾軍士催促我等連日攀援,眾皆疲憊不堪。途塞道阻,穹崖帷張,林木莽折而北,亂石怒出森立,幾不可置履。忽聞水聲潺潺,有山溪出於石罅,玲瓏澄澈,而巖繡苔蘚……”嗤笑一聲,“這姓安的大概沒說假話,憑他這手館閣體和文章,考狀元不一定,考個秀才多半綽綽有余。可惜皇帝都完蛋了,文章寫得再好,也沒地兒考去。老四,你說是不是?”

顏幼卿檢查安裕容譯文時心中已然吃驚,沒想到他洋文說得好,古文竟然也不差,肚子裏頗有些真材實料,和表面看起來那副輕浮紈絝樣子並不相符。他不願接曹永茂的茬,只硬梆梆道:“師爺說的是。”

傅中宵見場面有些冷,拍著顏幼卿的肩膀,笑道:“師爺就是喜歡開玩笑。老四,我看你不如先去歇會兒。等東西準備好,還得辛苦你特地跑一趟。奚邑城裏你也熟,千萬記得別把信送錯了地方,須得直接遞到祁大統帥從京師派來的人手裏,可別叫張定齋的人截了胡。這事兒險是險了點兒,不過哥哥相信你的本事,定能安然無恙。明日清早出發,三天之內,要有回信。”停一停,又道,“去吧,好好睡一覺再動身。總之不論成敗,哥哥都盼著你安然回轉。”

曹永茂接口:“這事只要成了,老四你就是大功臣。建功立業,千古留名,都不是沒可能。”

顏幼卿不為所動:“師爺,你老知道的,建功立業,千古留名,我不圖這個。我只要司令跟師爺信守諾言,莫要反悔。”說到最後一句,眼皮往上撩了撩,滿含威脅之意。

傅中宵又拍他肩膀:“行行行,你愛怎樣,都隨你。”

“那司令能不能把我大嫂跟兩個侄兒送到玉壺頂來?跟人質一般對待就行。”

顏幼卿話沒說完,曹永茂已經斷然道:“不行。”

傅中宵道:“你不是才去看過他們?不都過得好好的?還有什麽不放心?”

曹永茂語氣放軟一點:“還不到時候。節外生枝,對誰都沒有好處。”

顏幼卿抿著嘴不再說話,只是神色冷然,分明不肯讓步。傅中宵皺皺眉頭:“這樣吧,等你送完信回來,咱們再商量。”

安裕容打了個盹,門外看守的匪兵通知說可以走了。回到大通鋪,看見眾人質正圍著燭火,傳閱約翰遜起草、自己謄抄的那封信,挨個簽字畫押。洋人們簽完,安裕容也把自己名字簽了,摁了個手印。尚先生將信件瀏覽一番,也同樣簽了字摁了手印。另兩位夏人見尚先生如此,便跟著做了。此時不論夷夏,立場相同,自然共同進退。

第二天,安裕容發現不見了司令與四當家的身影,倒是師爺親自留在玉壺頂上,看守人質。聯系四當家的身手,不用猜也知道,要麽是被派去送信了,要麽是正跟著司令做貼身保鏢。

這一日無驚無喜,然眾人質因了求救信一事,終於看到可能逃脫匪巢的曙光,略有些浮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