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故人恩情重(第3/4頁)

電車早已在租界範圍普及,舊城這邊則只有新開路、薪鋪街等幾條靠近上河灣的寬敞街道通了車。

這時碼頭上已然忙得熱火朝天,臨近新開路這頭,卻幾乎沒什麽閑人在河邊逗留,只有幾個玩耍的小孩子來回瞎跑。風從水面吹來,十分舒爽。安裕容提議去堤岸上的亭子裏坐一坐:“徐兄事業蒸蒸日上,忙得很,咱們去早了他也沒工夫招呼,不如等快開飯了再去。”

顏幼卿沒什麽意見,反正掌櫃給了一天假,聽對方安排便是。

兩人在亭子裏坐下,顏幼卿注意到安裕容今天穿的是淺藍色短袖襯衫,深藍色西裝褲,黑皮鞋擦得鋥亮。這一身在洋人地方只是尋常,在碼頭上雖然少見,也不是沒有,洋行職員偶爾來這邊辦事,雖比不得安裕容考究,樣子卻差不多。倒是此刻坐在朱紅立柱碧綠頂瓦的亭子裏,才有些不倫不類。反觀自己,因為不打算去總店,穿的是白夏布長衫,坐亭子裏正合適。只不知徐先生的報館是什麽做派,如此衣著會否失禮。他如今出門,除了長衫,就是大老板給的洋裝。洋裝已經被笑過了,大抵還是長衫靠得住一點。

安裕容見他眼神在彼此身上掠過,便知道自己上一回孟浪之舉,多少傷了少年人的自尊。有心安撫,遂笑道:“你們胡大善人不是喜歡講‘東西合璧’麽?咱倆今天出來這身,正是東西合璧的典範。徐兄也喜歡穿長衫,如非必要,斷不肯換西裝。我麽,一則因為穿著方便,二則與洋人打交道的時候多,倒是常穿西裝。”

顏幼卿聽他這麽說,不再糾結衣裳問題,順著話頭問起分別之後詳細情形。

中途有提著果籃的小販從大道上經過,安裕容揮手叫住,買了一大捧桑葚,一兜水靈靈的黃杏。兩人邊吃邊聊,漸漸把話說開,神態也越發輕松自如。按說二人曾經患難與共,彼此扶持,理當結下深厚情誼。可惜此前縱然心裏都覺著親近信任,卻總好像沒找到合適的相處方式,時有齟齬誤會。重逢後再次相見,深入交流,才仿佛終於打通了某處滯澀的脈絡般,你來我往,變得順暢自然。

顏幼卿聽安裕容提及新認識的洋人傳教士,問道:“峻軒兄就是在幫這位花旗國來的岡薩雷斯先生籌辦女子高中麽?”

安裕容吃驚:“看不出來,你消息挺靈通哪!”

“是總店的管事說,你老去找大老板,就為了要他出錢贊助這事兒。”

安裕容笑了:“這都有人說給你聽?幼卿,可以呀,混得挺不錯麽。”

“我常去總店送貨,跟管事熟了,無意間聽來的。”顏幼卿停了停,嘴角輕揚,“管事還說,你去了許多次,也沒說動大老板掏錢。”

安裕容因他這個難得一見的調皮笑容微微晃神,隨即吐出一顆杏核,瞪大眼睛:“嗬!果然進了生意場了不得,都學會寒磣哥哥我了!我跟你說,幼卿弟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可別跟著那幫子奸商,學得油嘴滑舌的。從前多厚道的小夥兒哪,這才多少日子,嘖嘖……”

顏幼卿扛不住他這般逗弄,忍不住又有些臉紅。生硬地轉移話題,正色道:“峻軒兄可知道,胡大善人府上有位小姐,聽說芳齡十五,正是要讀高中的年紀。”

“這你也知道?”安裕容不敢把人逗得太狠,聽出他是想替自己出主意,於是端正神色,“正是聽得有這麽一說,才把胡老板當作有可能投資的潛在校董之一。可惜來回談了好幾次,一直曖昧著。我也不是你們胡大善人肚子裏的蛔蟲,實在拿不準他是個什麽意思。”

顏幼卿斟酌一下措辭,慢慢道:“我聽說,大老板早年去過西歐,生意合夥人也多是盎格魯人,因此更相信米旗國在華夏開辦的學校。海津雖然沒有,京師卻是有的。然而夫人不願意小姐離家上學,才一直拖著未能成行。峻軒兄想要說服大老板,殊為不易。或者可以從夫人那邊想辦法。大老板這邊,沒準還得那位岡薩雷斯先生親自來,細說一番花旗國女子高中的好處,能叫他改了主意,亦未可知……”

顏幼卿肯關心自己,安裕容心情好得很。但對於他要說的話,開始不過抱著姑且聽之的態度,沒指望真替自己出什麽好主意。誰知越聽越是出乎意料,等顏幼卿全部說完,愣了半晌,吐出一口氣:“幼卿,你不是才幹了幾個月?替分店跑腿的夥計,如何連大老板的家務事都這般清楚?”

“前不久,夫人和小姐出門遊玩,順道來總店看新貨。恰巧我送了一批過去,管事直接就帶我上了樓,把貨品呈給她們挑揀。大老板與夫人閑談,說到了小姐上學的事。”

“然後就這麽湊巧,叫你聽著了?”

“湊巧是湊巧,不過……話是偷聽來的。你知道,我耳力比一般人強。他們在內室說話,門沒關嚴,我稍微留心聽了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