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斡運且從容(第2/4頁)

話雖如此,胡大老板卻明白不過口頭泄憤而已。當日半夜前去交易的人和船沒能按時返回,便知定是出了意外。白天派人在沿岸探訪,始終不得要領。直至半夜,輾轉反側中接待了回來報信的顏幼卿,才弄清楚前因後果。震怒之余,還有沉重打擊帶來的沮喪與忙亂。他於第一時間四處聯絡有關系的洋人,欲圖與警備隊長說上話,希望能及早放人,最好還能設法把收繳的現銀要回來幾成。

關系很快就找到了,阿克曼先生卻學著華夏人的習慣與胡老板打起了太極。沒過兩日,太極也不打了。別說退還部分現銀,就連扣押的人也必須先交齊罰款才肯釋放。胡老板不知道,阿克曼隊長突然確認即將損失預料中的大筆收入,正肉痛得很,自然格外不好說話。憑你什麽胡大善人韓三爺,他才不管。

胡閔行按捺住心頭惱怒與煩躁,問:“你當真確認,那關在警備隊牢獄房的槍手,不是鑫隆的人,而是韓三爺的人?”

“是。我按東家吩咐,這兩日緊盯住段二老板宅院。他一直沒有回家,不知躲去了哪裏。然而昨日韓三爺一大幫子手下到段宅找人,附近有不少人看見。那些手下衣著打扮、行事做派,與當日洋人船上跟在段二老板身邊的護衛十分相似。我尾隨了一段,聽得其中為頭者說道,因鑫隆把人借走幫忙,卻失陷在洋人警備隊,說好的報酬也落了空,韓三爺十分生氣。他們沒能找到段二,說是要去鑫隆總部,尋金老板的晦氣。”金老板,即鑫隆商行的大老板。

胡閔行沉默片刻,似是有了主意,向顏幼卿道:“你稍微等會兒,我寫封信,你替我去送給韓三爺。他就住在北邊石板街,差不多快出下河口的地段。地方不難找,你到附近一問便知。”

顏幼卿心下吃驚,卻沒有多問。胡閔行當然也不會與他細說。很快寫完信封好,又道:“這些日子你辛苦了。送了信回來,還繼續幫我留意段二蹤跡。一旦發現蛛絲馬跡,不要打草驚蛇,馬上通知我。”

顏幼卿揣著胡閔行的信,趕往石板街。在街口隨便問一句,便有人指路。他本以為韓三爺住所必是高墻大院,誰知不過一處普通平房院落。門口也完全沒有想象中黑衣人佇立守衛之類的情景,幾叢開敗的野花,石樁上還蹲著一只肥貓。叩了半天門,出來一個中年女子。若非大老板說得仔細,顏幼卿簡直要懷疑找錯了地方。聽說是廣源商行胡大善人有信給韓三爺,那女子從門內出來,領著顏幼卿穿街過巷,最後來到下河口深處一家賭博會館門前。顏幼卿看見門口閑散待著的幾個黑衣人,才明白過來,韓三爺說是住在石板街,平素出沒,可不一定在什麽地方。

一名黑衣人接了顏幼卿遞過去的信,搓捏查驗一番,拿了進去。不一會兒出來,說是已然轉交三爺,叫他回去復命即可。顏幼卿本想著也許能見到韓三爺什麽樣,不料對方架子大得很,並不接見他一個無名小卒。

返回時順路又買了兩份報紙,時事新聞版面都在報道海關銷毀鴉片之事。這幾日顏幼卿奉胡閔行之命追查鑫隆段二蹤跡,又潛入海港碼頭探得鴉片存放地點,中間一直沒忘了買報紙關注事件進展。起初還有些擔憂,待見各家報紙爭先恐後報道,又說有外國記者介入,還有許多本地民眾,特別是青年學生呼籲聲援,漸漸放下心來,對安裕容佩服得五體投地。他是知情人,結合表象事後推導,大約能猜到峻軒兄使了哪些手段。這裏頭,必定還有徐兄,以及峻軒兄的洋人朋友們的大力幫忙。

只是算起來,阿克曼吃足了兩次啞巴虧。對方絕非寬宏大量之人,只怕遲早要伺機報復回來。顏幼卿默默盤算,反正已經得罪了人,不如設法拿捏到對方把柄,彼此忌憚,反為上策。無論如何,往後行事都得愈加小心才行。

又把新聞報道回頭看了一遍,忽然意識到各家報紙甚囂塵上,對銷毀鴉片一事熱烈關注,倒是被警備隊關押起來的犯人,不過寥寥數語,未曾深究。如鑫隆、廣源、韓三爺這類字眼,更是從未出現。想一想便有幾分理解,阿克曼既要收罰金,自不會與幾家地頭蛇徹底撕破臉,將犯人確切身份泄露出去。至於其他人——便是新式學堂裏熱血正義的年輕學生,家中也未必沒有個愛抽大煙的叔伯姨娘。討伐買主,說不定就大水沖垮龍王廟,得罪了自家人。

心想如此也好。王掌櫃畢竟對自己常有關照,恩情不論厚薄,總之不是虛的。顏幼卿絕不會盼著對方背上罵名,身陷囹圄不得脫離。

二十九這一天,半城的人都跑去看銷毀鴉片,警備隊與海關調集許多士兵維持秩序。顏幼卿雖然也頗想去瞧這個熱鬧,情勢卻不允許。天黑後悄悄去看了嫂子與侄兒,送去點年貨。母子三人十分想念他,更期盼能全家團聚過新年,奈何顏幼卿要防備老板隨時差遣,只得匆匆話別。一家人流離顛沛,只要平安相見,就心生慶幸。能不能一起過年,倒也並非太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