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朝夕常聚散

海津上河灣盎格魯租界區西南邊緣地帶,即仁愛醫院所在位置。仁愛醫院主事者乃花旗國人,而盎格魯租界區邊緣這片地方,原本是前朝劃分給花旗國的租界,後因花旗國放棄租界管理權,遂被並入盎格魯租界。然歷來花旗國寓居海津者,約定俗成,多聚集此地。仁愛醫院選址於此,亦屬順理成章之事。

醫院成立不過兩年,規模不算大。但主事者乃開明之士,很是吸引了一批來自不同國家的醫生,或通醫術的傳教士、遊歷者。短短時日,名聲鵲起,頗具口碑。

鄰近仁愛醫院不遠,有一小片別墅區,居民多為滯留海津的花旗國人士。約翰遜與韋伯醫生合租了其中一棟,兩人各占一層,一樓餐廳、客廳留作公用。

韋伯醫生就在仁愛醫院就職,與約翰遜熟稔之後,雖說國籍不同,卻頗為投契。如今約翰遜要去南方,免不了做東餞行。臨走最後一次聚會,特地沒叫在海津新結識的熟人朋友,而是邀請了科斯塔、安裕容等,算是故友重聚,為約翰遜送行。安裕容又捎上一個徐文約,幾位洋朋友也都還有印象。因聖西女高校董會秘書職務之便,安裕容與幾人常有往來,原本就牢固的良好信任逐漸加強,如今關系已然算得頗為密切,自不會駁他情面。況且徐大社長短短兩年時間,將《時聞盡覽》由一份外來的八卦小報,壯大成為本地最有影響力的報紙之一,事業經營得有聲有色,足見才幹。幾個洋人自然十分願意與之進一步交往。

“伊恩!上午好!”約翰遜給了安裕容一個大大的擁抱,轉而向徐文約張開雙臂:“歡迎光臨,徐先生!”

徐文約被花旗國友人的熱情嚇一跳,伸出去的右手懸在半空,扭扭捏捏擡起左手,改為準備接受擁抱的姿勢,面上表情難以言喻。

“哈哈……”約翰遜大笑著握住他一只手,“徐先生不用為難,開個玩笑。我們還是入鄉隨俗,入鄉隨俗。您今天大駕光臨,在下真是蓬蓽生輝。” 最後一句用的是夏語,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說得咬牙切齒。大約提前練習許久,說完之後,環視諸人,滿臉得意。眾人紛紛捧場稱贊,徐文約也放松下來,以西語問候致意。

待徐文約與三人均打過招呼,科斯塔又介紹了身邊一直帶著的小助理。小助理一口流利的夏語官話,摻雜點兒海津腔,十分逗趣。科斯塔與韋伯醫生一樣,於夏國語言學習上毫無天賦,在海津逗留這許久,全仗小助理打點生活。小助理聰明好學,一年多工夫,與本地人談生意已然不在話下。

科斯塔將小助理誇得天才一般,忽然換了話題:“伊恩,福爾小首領呢?你不是說今天也請他來?”

福爾,即盎格魯語中“四”的發音。上過玉壺頂的洋人都知道顏幼卿是四當家,但始終不知其名,連“顏”這個姓幾乎都沒機會聽見。安裕容為顏幼卿人身安全計,談話中涉及,沒提大名,順嘴給起了這麽一個當事人都不知道的西文名字,朗朗上口,音形義兼備,自覺滿意非常。

安裕容看一眼墻上掛鐘:“他知道地址,大概不熟悉路線,耽誤了。”

“怎麽不約他和你一起來?”

科斯塔原本對綁架自己的山匪毫無好感,但安裕容抓住機會,數次恰到好處的透露出關於顏幼卿的一些信息。譬如半夜不辭辛苦下山取藥,允許韋伯大夫探望診治,交換物資時確保人質安全等。韋伯大夫和約翰遜也都作證支持。尤其是約翰遜,意料之外拿回了失落的相機,簡直與自己性命得救一般驚喜,對於肯歸還私人戰利品的少年四當家另有一分善意。當初相機不過是膠片損壞,取回後檢修一番,照常使用。安裕容又把顏幼卿如何幼年慘遭家變,被匪首挾持不得已同流合汙,且千方百計營救無辜人質等事跡,添油加醋盡情渲染,果然贏得洋朋友們諒解同情。琉息國向來崇尚騎士精神,還是科斯塔,最後倒成了唏噓感嘆最為動容的一個。

落草為寇畢竟不是什麽光榮歷史,還可能帶來不可知的危險。安裕容鄭重拜托幾位友人幫忙保密,諸人也都一一應承。對於武藝高強改邪歸正的福爾小首領,竟莫名起了景仰向往之意,頗為期待這場久別重逢。

安裕容不好說自己正避嫌,無法與顏幼卿明著碰面,答道:“我上門口瞧瞧,等等他。”說罷便往外走。徐文約張口欲言,見他仿似徹底忘了自己這個頭回上門的陪客,一句話又咽下去。好在洋朋友們皆熱情周到,拉著他安坐沙發,喝茶聊天。有夏語流利的助理在,不至於冷場。

韋伯醫生與約翰遜合租的這棟小別墅,位置相對靠裏,門前有一條狹窄的甬道通向大路。甬道兩側是左右鄰舍院墻,爬滿薔薇花藤,春夏兩季十分美麗。科斯塔不提還好,被他一提,安裕容真怕入口隱蔽難尋,叫顏幼卿迷了路。徑直行至甬道盡頭,不時往兩邊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