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朝夕常聚散(第2/4頁)

瞥見路口身影乍現,忙出聲招呼:“幼卿!”

顏幼卿緊跑兩步:“峻軒兄!”

望著他亮晶晶的雙眼,安裕容忍不住伸手替他整整衣領,後悔忘了將圍巾帶出來:“怎麽沒騎馬?你不是從總店來?”

“是從總店來,沒騎馬,坐電車來的。”顏幼卿左右瞅瞅,小聲道,“畢竟還在租界裏,那匹馬許多人認得,萬一……”

“電車繞路,怪不得這麽慢。我還怕你迷了路。”

“不會迷路,我看著門牌號呢。其實……是早上起遲了,所以……”顏幼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安裕容挺吃驚:“你也會起遲?昨晚上做什麽了?”

顏幼卿一時躊躇:“昨天……夜裏睡不著……”

遠處出現路人身影,安裕容拉起他的手:“進去再說。”

顏幼卿跟著走出幾步,才想起道:“今天真冷。峻軒兄,你怎麽不在屋裏待著,跑出來做什麽。”

安裕容捏捏他手心,橫一眼:“你說呢?”

“嘿嘿……”顏幼卿也沒覺得不對,想接話又不知說什麽好,最終憨笑兩聲。

“對了。”安裕容在門前住足,“我沒給他們介紹你的夏文名字——反正說了也不懂。在他們這兒,你就叫福爾,可別弄錯了。”見顏幼卿挺直腰背,神色嚴肅,頗有嚴陣以待之意,安撫道,“不要擔心,我敢叫你來,自是因為他們都肯當你是朋友。”

“嗯,我知道。”顏幼卿一笑,緊繃的肩膀緩緩松懈下來。

安裕容放開他的手,推門進去。順便側了側頭,目光柔和掃過身後之人。如今他已不必刻意揣測,便能感知對方所思所圖。不論玉壺頂上兇惡冷血的四當家,抑或廣源商行勤勉沉默的小夥計,洋貨輪上殺伐果決的接頭人,那都是幼卿不得已面對外力時,下意識表現出的悍勇而強韌的求生姿態。大約因為遭遇過太多艱難與危機,愈是吉兇莫測,愈是不敢畏懼。而在真正自己人面前,他那麽乖,那麽誠摯,那麽單純,那麽……可愛。

安裕容心中明了,自己如此篤定,不為別的,只不過因為面對外力時,本質上自己與幼卿,屬於同類人。至於在自己人面前……幼卿這樣的,比安某人好過千百倍。

不過眨眼工夫,已經站在客廳中央。

“噢!天主在上,這……這真的是我們的福爾小首領嗎?”科斯塔圍著顏幼卿轉了兩圈,不敢相信眼前剃著端正的學生頭,身著樸素的藍布棉袍,一臉溫和老實模樣的年輕人,是當初那個一天到晚黑著臉,動不動就要殺人的山匪頭目。

小助理小心翼翼伸出手指,往顏幼卿腰間位置虛捅一下:“你……沒帶槍吧?”

顏幼卿心中殘存的些微緊張也消散不見,拱手依次行禮:“科斯塔先生、韋伯醫生、約翰遜先生,諸位別來無恙?”說到這,不等安裕容幫忙翻譯,又加了一句盎格魯語,“我的老朋友們,近來可好?”

“噢!我的天!”約翰遜瞪大眼睛,看罷顏幼卿,轉向安裕容,“伊恩,這……這太不可思議了!”

安裕容微笑:“我早就說過,福爾很聰明,也很好學。他和那些人不一樣。”

幾位洋朋友連連贊嘆。

“徐兄過年好。”顏幼卿也沒忘與徐文約打招呼。

徐文約打趣他:“福爾小兄弟,你這西語說的,豈不是顯得為兄我太過懶怠不肯上進麽?”

一時幾人聊得十分融洽。有安裕容與科斯塔的小助理居中傳譯,交流順暢,談笑風生。不久,呂宋女傭前來通報午飯已備好。眾人未進餐廳,便聞得濃香撲鼻。安裕容笑道:“韋伯醫生,您為約翰遜先生餞行,難道定的竟是至味齋羔羊肉涮鍋子不成?”

約翰遜大笑:“我就說瞞不住你!至味齋在聖帕瑞思路上新開了一家分店,迷住多少外國人!醫生先生借了院長名頭,提前三天預訂,才約到這一桌送到家裏來的羔羊肉。不得不承認,你們夏人在食物方面,花樣可真多!”

大銅鍋裏翻滾著高湯,銀絲木炭燒得正旺,卻無一絲煙火氣。至味齋的夥計將色如胭脂白雪的羔羊肉片,並豆腐粉絲筍幹木耳等數樣配菜,一盤盤擺好,從女傭手中接過賞錢,行禮離開。

“至味齋的席面難定,倒不只因為味道好。據說前朝皇帝就曾禦賜過牌匾,到了近些年,又有祁大統帥,啊,如今該稱祁大總統了,住在海津時,冬日最愛他家涮鍋子。所謂遼州的羊肉,晉州的片刀,說的就是至味齋,專從遼州運來羔羊,請晉州的師傅下刀,技法精妙。”安裕容挑起一筷子羊肉,“既快且薄,方正整齊,不膻不膩,鮮嫩入味。”

最後幾句話,拿夏語說的,見科斯塔的小助理茫然不解,安裕容又以盎格魯語解說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