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一朝紅鸞動

年後,兄弟三人皆愈發忙碌起來。

顏幼卿自升任小隊長便等於過了考察期,進京以來,小半年過去,如今除去日常站崗巡邏,又添了巡夜值守的任務。範圍亦從大門、庭院擴展至辦公樓內。已然算不得新兵,是大總統貼身親衛之一員了。

安裕容與杜召棠的合夥生意漸上軌道。杜大公子專管從舊貴族手裏收貨,安裕容只負責向洋買主推銷,口碑蒸蒸日上,信譽節節高升,也就盡量不在賣主那裏拋頭露面,只在圈內留下一個伊恩?安先生不夏不洋的名頭。顏幼卿與徐文約對此均感欣慰。不必常與故人照面,既減少身份暴露的風險,也免去睹人思舊的煩惱。

只是幫忙打理花旗國公使威廉姆斯的私人生意常需出差,生活上難免有些影響。威廉姆斯在冀州幾處礦山有股份,另外又開拓了向夏人工廠售賣花旗國機器的生意,地點基本都在京師之外。安裕容每隔三五日便要往外跑,顏幼卿一旬才得一日輪休,陡然間兩人連見個面都變得甚為艱難。原本因為過年期間同床共被鬧出的尷尬事,顏幼卿立定主意要把書房收拾出住人的地兒來,結果元宵節得知峻軒兄傷心往事,光顧著安慰陪伴,把這一茬徹底忘在腦後。緊接著兩人忙得一個月裏難得見上一回,見了面總有說不完的話,最後往往被峻軒兄哄著倒頭睡在一塊兒,哪裏想得起另買床褥。

徐文約的婚期定在八月,聖西女高放暑假時候。徐社長比黎小姐大了整一輪,在杜府老太爺看來倒是正好,反而著急外孫女年滿十八,再不嫁怕誤了花期。雖說瞧著日歷婚禮還有幾個月,真準備起來卻是千頭萬緒,手忙腳亂。

雙方商議的結果,儀式共辦兩場。海津一場西式婚禮,京師一場舊式回門宴。女方從外祖家出門,母親與兩個兄弟將提前自南邊趕來送嫁。而徐文約雙親俱亡,雖有兄弟,然早已分家,感情淡薄,只在父母牌位前燒柱香便罷了,順便捎個信回鄉告知一聲。看著雙方都沒什麽大排場,實則不然。杜府幾代經營,根基深厚,交遊廣闊。黎映秋頗得外祖父母歡心。其父屬於最早支持革命的舊官僚之一,在南邊地位不低,杜大公子因而對這位表妹亦有幾分看重。在京師辦的這場盛宴,比杜府嫡孫小姐回門遜色不了多少。

而海津的西式婚禮,雖無男方親戚,以徐文約今時今日在報界之地位,其婚禮可說一大盛事,必是群賢薈萃,友僚雲集,欲低調樸素亦不可能。

兩場儀式辦下來,花費甚巨。即便回門宴由杜府承擔,開銷仍然是個大數目。幸虧近兩年報社利潤日豐,徐文約頗有積蓄。他又跟隨安裕容投資了幾處生意,收入亦可觀。否則還真吃不消。經濟方面不成問題,人手方面愈見局促。這時候就見出人丁單薄的壞處來,縱然有安裕容尋機幫忙四處搜羅采買,有顏幼卿抽空出力跑腿搬運寄送,還專門從報社下屬中抽出幾人湊了個婚事籌備委員會,也還缺個細致周到的內總管。

最後卻是顏幼卿嫂嫂顏鄭氏挑了這個大梁。年前徐文約上門探望,顏鄭氏得知他預備往杜府提親,便開始準備賀禮。花了足足兩個月,繡出一套龍鳳呈祥花樣緞面被單枕套帳簾,為表鄭重,難得地親自登門送過去,恰遇上徐大社長為下聘禮節焦頭爛額。顏鄭氏出身名門世家,嫁給顏伯卿之後,還操持過庶弟的婚事,對舊時規矩知之甚詳,不免出言指點,當即便叫徐文約視為救星,以男方嫂嫂身份,做了婚事籌備委員會的內總管。

安裕容得知此事,多少覺得有些不妥,細想一番,卻又再沒有第二個合適之人。與顏幼卿說起,顏幼卿道:“嫂嫂平素最是謹慎不過,大約看徐兄實在著急,方出面相幫。婚禮乃終身大事,務須盡善盡美。想來嫂嫂也是為了報答徐兄長久照應之恩德。”

兄弟三人俱忙得不可開交,也就沒有過多關注新春過後吵得熱熱鬧鬧的“國體之辯”。

說起“國體之辯”,並非什麽新話題。早在前朝維新派上台之前,就曾經吵得沸反盈天。此後維新派與守舊派吵,立憲派與保皇派吵,革命黨與復辟黨吵,幾十年間,斷斷續續,未曾真正停歇。這一回,大約是祁大總統新春祭天之後,激起了遺老遺少們撫今追昔之思,想起有皇帝時候許多好處,忍不住再次蠢蠢欲動。這些年因與洋人接觸,長了見識,才聽說列強中不少亦是皇權當道,譬如東瀛之天皇,盎格魯之女皇,琉息國之教皇……可見國力之強弱,文明之先進或落後,與有無皇帝並無幹系。大夏泱泱數千年,過去歷來有皇帝,如何今日不能繼續有皇帝?

這場“國體之辯”毫不意外上了各大報紙,安裕容、顏幼卿看過便罷,徐文約關心得多些,但也沒有格外往心裏去,與大多數看客一樣,只以為是前朝保皇派今朝復辟黨的最後一場狂歡,等著看多少時日會落幕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