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中道亦徘徊(第3/4頁)

說罷,尚先生走到桌前,拿起幹透的信箋,連同早已擬好的電文,雙手遞給顏幼卿:“尚某無一字虛言,小英雄盡可過目。”

顏幼卿並沒有接,而是輕輕搖了搖頭。

尚先生面上頓時顯出失望神色,正欲開口繼續遊說,顏幼卿已然道:“此事幹系重大,先生容我考慮考慮,近日必有答復。”稍作停頓,又道,“先生若有疑慮,不妨將信箋電文臨時銷毀,以策安全。”

尚先生思量片刻,望著顏幼卿的眼睛,也搖了搖頭:“疑人不請,請人不疑。尚某隨時恭候閣下再次光臨。”說到這,整頓衣襟,重新見禮,“在下尚賢,字崇哲。別名尚古之。平素倒是這個別名更為常用。敢問小英雄尊姓大名?”

顏幼卿聽他這般說,便知是表示信任之意。遂回禮道:“在下瑯琊顏氏,顏幼卿。”

尚先生輕“啊”一聲:“原來是聖賢忠良之後,失敬。”

“先生不必多禮,我定不食言。”顏幼卿說罷,告辭離開。原路出了院子,取回衣裳,仿佛一個加夜班的小職員,步履疲憊而急切,轉出了承平坊。

此時已過子夜,路上人車絕跡。顏幼卿在路口站定,辨別一下方向,施展輕功,避開主幹道街燈,一路急縱飛躍,回到吉安胡同。憑他本事,自然也能神不知鬼不覺潛回總統府衛隊營房,然而畢竟穩妥為上,與其冒了被人發現的風險,不如天亮之後再光明正大趕回去。至於心底那不便正視的微弱企盼,權且忽略不計。

遠遠望見一片漆黑,雖早有預料,仍不由得莫名惆悵。懶得掏鑰匙開門,直接一個飛身,踩著支出的樹丫落到院子裏。手指觸及堂屋門栓,微微一頓:莫非出門時犯糊塗,竟忘了鎖門?隨即又是一喜,或者是……愣神間力度不覺加大,門“吱呀”應聲而開。臥室內有人猛然低喝:“誰?!”

顏幼卿一驚,立刻意識到被峻軒兄當了上門毛賊,當即應道:“是我。”

屋裏一陣窸窣聲響,顏幼卿本該邁步進入,卻無端生出一絲恐慌,一時站著沒動。

“怎麽還不進來?你不是一雙夜視眼挺厲害麽?”

“我並沒有夜視眼……”顏幼卿磨蹭著往裏走,“我只是感知較為敏銳……”

屋裏那人冷哼一聲:“是夠敏銳的,跑得跟驚了魂的兔子似的。”

顏幼卿噌的紅了臉,囁嚅著說不出話來。被峻軒兄這般數落,那一幕仿似就發生在剛才,十余日離別恍如不存在,不覺越發羞窘無措。正猶豫間,屋裏亮起了燈。

安裕容坐在床沿,敞懷披件單褂子,露出健碩的胸膛,一手端盞玻璃油燈,道:“還不快進來!大半夜擾人清夢,還要我倒履相迎不成?”

顏幼卿跨過門檻,眼神閃避:“峻軒兄,你,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晚飯時候回來的。就惦記著非要今日趕回來,看看有個人肯不肯見我。”

顏幼卿臉紅得簡直要滴血。這麽些天想下來,其實心裏並非想不明白。只是一旦想明白,心緒反而越發難以寧定。種種羞澀窘迫、憂慮畏怯,越想越不知如何是好。他心性堅韌,自幼所受教育敦厚清正,每逢變故,皆能直面現實,迎難而上。唯獨情之一事,開竅既遲,應對尤拙,竟至恨不能睜眼裝瞎子逃避過去。

顏幼卿顧左右而言他:“峻軒兄,你、你吃晚飯沒有?”

“吃不吃有什麽差別?反正也吃不下。有個沒良心的家夥,不知跑去哪裏逍遙快活,大半夜不歸家。可憐我食不下咽,睡不安寢,偏生只惦記他……”

顏幼卿簡直要聽不下去,趕忙打斷:“那你餓麽?桌上有點心……”

“我當然知道桌上有點心。哼,有的人躲我躲得飛快,倒好意思吃我買的餅幹。”安裕容嘴裏說得哀怨,其實回來發覺餅幹盒子空掉一半,不知有多高興。他生怕顏幼卿轉不過彎來,躲在總統府裏,連家也不肯回。既然能按時摸回來,還吃了自己特意準備的食物,那便是遲早要成的事,且先占點兒口頭便宜。

“要不……我給你下點兒面條?”

“算了,大半夜的,架鍋點火,還睡不睡了?”安裕容見顏幼卿仍然愣著,斜眼道,“不是有點心麽?舍不得拿給我吃?”

顏幼卿趕忙取了餅幹盒,揭開蓋遞到安裕容跟前。望見床上被褥淩亂,想起已是後半夜,峻軒兄應當早就睡著了才是。自己剛推門便驚動了他,可見並未睡熟。那句食不下咽,睡不安寢,大約並非戲言。雙手捧著餅幹盒,不敢擡眼看他。安裕容先將油燈放置在床頭,才伸手從盒子裏取點心。腰身扭動間露出另一邊胳膊,恰叫顏幼卿瞧見了小臂處包紮的繃帶。

“峻軒兄,你受傷了?!”盒子脫手,差點掉地上,被安裕容單手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