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殊途轉同道(第4/5頁)

“也不算近,大概相隔幾十裏。這些人一早趕路,趕在午歇最熱的時候到,好把果子賣出去。通常是管事的買,還有就是如你我這般……”

安迪點頭表示明白,礦工是不會特地買果子吃的。

顏幼卿捧著一兜山果回來,個頭不大,顏色紅紅黃黃。安迪拿起一個塞進嘴裏,冰涼沁甜。烈日當空,酷熱難忍,果子吃到嘴裏格外舒適。安迪掏出一塊現銀遞給顏幼卿:“看她們等得辛苦,都買下來吧,請大家一起吃。”又問安裕容,“錢夠了麽?”

安裕容便沖顏幼卿道:“叫她們別找了——反正也找不開。就說洋大人賞的,大夥兒回去分了罷。”

沒一會兒,顏幼卿拎著兩只木桶回來。每只桶裏大半桶水,小半桶山果。安迪看他手提木桶,如履平地,吃驚道:“小表弟好大的力氣!”驚嘆半晌,才想起來問,“她們拎這麽重的東西走幾十裏?這些女人也好大的力氣!”

安裕容忍不住一樂,旋即正容:“怎麽可能?井水是在礦區裏打的。通常她們會給某個管事一點好處,請求對方允許她們長期去井邊打水。”

安迪雖頭一回來到礦區,畢竟不是不諳世事者。大約明白是怎麽回事,嘆口氣,不再說話。

三人均沉默下來。安裕容與顏幼卿熟知太多苦難,已無甚感慨。林西煤礦如今面貌,使勞有所得,怨有可申,已經是可能範圍內最好的情況。洋大人一時善心,且叫村民占一時小利罷了。這季節女人們日日前來賣果子,洋秘書總不能每天送出去一塊現銀。

兩桶湃在井水中的山果直接拎到辦公區,錢經理正陪同兩個洋人工程師看機器,尚古之在一旁充當臨時翻譯,幾人坐下吃果子,十分高興。所謂辦公區,不過一排磚木平房,盡頭一間便是礦區電話房,有專人看守傳達電話訊息。

安裕容沖顏幼卿使個眼色,起身隨意道:“這小家夥頭一回出遠門,我給兄長打個電話,好叫家裏老人放心。”

錢經理忙請他隨意。安裕容又道:“我給老包帶幾個果子吃。”老包專管電話房,是錢經理的遠方親戚。顏幼卿聞言,立刻乖覺地從桶裏撈起一捧山果。

電話房是礦區難得的閑暇之地。幾個中下層管事不敢往洋大人跟前湊,全在老包這裏閑扯。看見安裕容,紛紛起身打招呼。安裕容與他們多少都打過交道,寒暄幾句,散了一圈果子,便說要打電話。老包屁股都沒挪窩:“安先生盡管用,下半月的貨都談妥了,沒什麽電話進來,想說多久說多久,老包我保證不趕人。”

安裕容領顏幼卿過去,撥了徐文約的號碼。老包等人就在另一邊閑聊,見他撥通電話,有意放低聲音,怕擾了安先生要務。

“喂,你們老板在麽?我是他老家兄弟。”安裕容不欲暴露徐文約身份,特地換了個稱呼。聽見那頭熟悉的聲音傳來,道:“大哥,是我。”

“裕容?”徐文約驚喜交加,頗不敢置信。

兩月前,因一篇《共和總統之權利與義務》惹惱當局,《時聞盡覽》京師分部得了執法處嚴正警告,在京各項活動全面收縮。待到大總統遇刺,京師戒嚴,徐文約身在海津,心在京師,與安裕容聯系了兩回,勉強放下心來。正想趁戒嚴稍微松懈,親自上京一趟,順便把已經放暑假卻滯留海津的未婚妻送回杜府。誰知不過數日,戒嚴愈演愈烈,連民間電話與電報都開始審查受限,再也聯系不上安裕容,徐文約這才意識到,似乎大事不妙了。

“大哥,我昨晚到了林西煤礦。大姑家三表弟跟我做事,也在這裏。”

徐文約顧不得驚喜,堪將出口的話又收了回去。裕容正經的時候,喜歡叫自己“徐兄”,高興親近起來,稱一聲“文約兄”,可從沒這般直接呼過大哥。什麽大姑家三表弟……除了老三小幼卿,還有哪裏來的三表弟?

心情頓時凝重,轉換語氣:“嗯,我知道了。你們在那邊怎麽樣?大姑十分惦記三表弟。”

“一切順利。”安裕容聽見徐文約極有默契的回復,心中有了數,繼續道,“老爺子舍不得三表弟出遠門,非要把他關在家裏。他這回是偷跑出來找的我。大小夥子,沒有困守宅門的道理,我就自作主張,將人帶出來了。過兩天有一趟運煤的火車去海津,準備也帶他過去見識見識。你不是有朋友在海津洋行裏做事?介紹給弟弟認識認識如何?”

徐文約當即道:“這有何難,我叫友人去車站接你們便是。”

“不必勞煩大哥友人接站,我這裏已有安排。還請大哥幫我打個招呼,方便的時候,好登門拜望。”

徐文約把安裕容前後幾句話琢磨一回,考慮片刻後,給了一個人名和地址。安裕容默默記在心裏,又說了幾句旁人聽不出虛實的家常,方掛斷電話。見顏幼卿眼巴巴望著自己,攬住肩膀往外帶,一邊與老包等人揮手作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