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江南可采蓮(第2/4頁)

如今報紙上的內容基本沒有看不懂的了。只不過,要如峻軒兄與尚先生那般,見微知著,舉一反三,還差得遠。譬如遜帝即將大婚之事,他明白那少年皇帝必然身不由己,受人操縱,然婚喪嫁娶,人倫大義,不可避免。卻不太明白祁保善此舉究竟有何深意。得峻軒兄點破,才悟出一二。僅是這悟出的一二分,便足以叫他感同身受,峻軒兄該有多麽難過。再不堪的過往,那也是血脈至親,卻不得不冷眼旁觀,看他醜態百出,任人宰割。

顏幼卿默默思量許久,將報紙一張張疊放整齊。端過盤子,把峻軒兄剝好的葡萄慢慢吃掉。想起幾天不曾用心練功,幹脆凝神調息,盤腿打坐。

午飯是幾個人湊一塊吃的。顏幼卿傷雖未好全,精神卻已恢復,安裕容便不再把他拘在房間內。張串兒、劉大兩人,船上待了這麽些天,總算去了些縮手縮腳之態,敢自行四處溜達了。

午後幾人上甲板吹了吹風。大庭廣眾之下許多話不便說,只好閑談風月,聽尚古之吹噓他那鄉下宅子,如何秀致多姿,別具一格。這個季節過去,正當蓮瓣初凋,蓮子飄香,風荷列舉,清香沁脾。尚古之細數江南之蓮如何勝出北地,說得諸人無不心馳神往。

再有兩日,輪船便將抵達申城港。下船之後,安裕容、顏幼卿好說,等待尚古之的,可不知有多少繁難事務。張串兒、劉大這幾天伴隨左右,聽尚先生細說革命道理,恍如撥雲見日,滌蕩靈台,自覺重獲新生,對尚古之佩服得五體投地,已然摩拳擦掌,恨不能早日投身革命事業。真論閑暇工夫,還就只剩了船上這一兩天。

幾人說說笑笑,很快便到了尚古之下午固定的寫作時間,張串兒、劉大自覺跟進他艙室。原來每日這個時候,也是他兩人讀報識字的學習時間。安裕容、顏幼卿正要告辭,尚古之忽道:“忘了和你們說,應兩位兄弟之請,叫我幫他們重新取個大名,以方便將來使用。我想了想,張串兒兄弟,不妨改叫做張傳義。劉大兄弟,亦可改叫做劉達先。義之所在,薪火相傳。學無長幼,達者為先。”

安裕容聞言贊道:“先生取的好名字。通俗易懂,寄托深遠。”

顏幼卿沖二人頷首:“傳義兄,達先兄。”

張、劉二人激動非常,喜不自勝:“哎,哎,幼、幼卿賢弟。”劉大捅了張串兒一手肘,“傳義兄,達先兄,聽著可真他娘有文化!”

尚古之執筆,將名字寫在紙上,拿給兩人看。

張串兒雙手捧接過去:“不光好聽,還好記。哎,先生字兒真好看。先生果真是有大本事的人。”

“你二人今日便先將自己姓名寫熟了,再與我讀一則短訊要聞。”

辭別三人,安裕容牽著顏幼卿回到自己艙室。

“沒想到這兩位竟然有此慧根,主動請尚先生賜名。如此一來,他倆便是板上釘釘的親兵了,可算是後發先至,因禍得福。”

顏幼卿點點頭:“如此甚好,各得其所,兩廂便宜。”

安裕容慨嘆:“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尚古之先生春風化雨,有教無類,當真名不虛傳。”

兩人在沙發上互相倚靠著坐下。

安裕容忽道:“幼卿,你告訴我,有沒有……想過追隨尚先生,加入革命黨?”

顏幼卿搖頭。見峻軒兄望住自己不說話,慢慢開口道:“我沒想過——從未想過。”

安裕容面色一點點舒緩開來,揚眉展目,笑意粲然。將人摟到胸前,喟然嘆道:“知我者,幼卿也。”

顏幼卿貼在他胸口,低聲道:“峻軒兄,我懂的。援助尚先生是一回事,追隨他卻是另一回事。被扣上革命黨帽子是一回事,真正加入革命黨是另一回事。文約兄不是叮囑過麽?革命黨內部,並非齊心合力,叫咱倆不要卷入其黨內派系之爭。尚先生固然通達明理,令人敬佩,卻也不乏刺殺大總統那般偏激急進者。你我一體,我若加入,你豈能旁觀?縱使你心懷大義,全不計較過往,也難免被人察覺隱情。萬一身世暴露,哪裏還得立足之地?峻軒兄,我怎會明知將陷你於危機,仍置之不顧?當初我若是知道……若是早知道……我不會去京師。”

安裕容聽聞他這一番剖白,不由得心潮澎湃,情意洶湧。一面親,一面笑:“我就知道,幼卿心裏,最信我,最愛我,最看重我,最關心我。幼卿這般信我愛我,看重我關心我,峻軒兄豈能不倍加信幼卿,愛幼卿,看重關心幼卿哪?所以你不必有任何顧慮,想援助誰,咱們就援助誰,想如何做,咱們就如何做。”

顏幼卿忍不住伏在他懷裏笑起來,最終按捺著滿腔羞意回親一下,輕輕道:“你別擔心。”過一會兒,又補一句,“也別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