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國失其砥柱

刺殺者行動極快,眨眼間便淹沒在車站出入口往來不息的人流中。候車間深處發生的慘劇尚未來得及傳出消息,車站門口忙亂如常。顏幼卿不顧惹人注目,一躍而起,攀上門柱上方懸掛的西洋大鐘,居高臨下,以目光飛速搜索。

變故來得太過突然,他匆匆一瞥只看清一個身著灰色布衣的男子背影。對方顯然十分善於掩藏,不過片刻已匯入人群,視野中許多灰衣背影,似是而非,無從分辨。

顏幼卿強按心神,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竭力不放過蛛絲馬跡。車站門前廣場中心,是一座西式圓形噴水池,不少乘客坐在石砌的池沿上歇息。忽然,有人惡作劇般遠遠拋了件東西到水池裏,引得周圍一陣騷動,卻也無人當真下水去撿拾。顏幼卿身在高處,俯瞰掃視之下,反而瞧得清楚明白,電光石火間,直覺那拋棄之物論大小分量,雖有包裹,恰似幹系重大之刺殺兇器,立刻鎖定到拋物之人。周圍乘客正圍住水池議論,竟無人察覺那拋物者是誰,更不曾留意到此人神情姿態一變,宛若剛從站內出來的短途客人,往廣場一側候客的人力車隊走去。

急切間無暇多想,顏幼卿伸手摘下西洋掛鐘下方黃銅擺錘,握在手裏當作武器,整個人飛縱而下,於人群間穿梭如電。望見灰衣人已坐上人力車,車夫開始發力奔跑,索性不再急追,待車輪持續加速,才凝神運力,將手中擺錘丟出去。那擺錘於空中劃出一道黃金弧線,貼地滑行一段,不偏不倚,恰陷在一側輪胎與地面之間。車子陡然遇阻,當即失衡傾倒,車夫趔趄間本能松手,免去摔個狗啃泥之災,車上坐的客人卻狼狽地翻滾下來。

車夫正慌亂無措,卻見一個瘦瘦弱弱的年輕人飛快跑過來,一腳踩在客人胸口,聲音又冷又硬:“閣下且留步。”

客人一句話也不說,只拼命掙紮,偏生一寸地方也沒能挪動。車夫正不知如何是好,又見一隊巡警往這面奔來,越發倉皇不安。

顏幼卿擡眼看他,道:“你是同夥?”

車夫拼命搖頭。

“扶好你的車,在一旁等著。之後巡警問你什麽,照實說便是。”

巡警很快來到近前,被顏幼卿踩在腳下的灰衣人忽大叫起來:“警官救命!光天化日之下,歹徒攔路搶劫……呃!”

顏幼卿拎著他衣領將人提起來,對方被勒得只顧喘氣,再說不出多余的話。

“政界要員尚賢車站遇刺,此人有重大嫌疑。”顏幼卿向領頭的巡警道,“我是尚先生身邊護衛,追擊嫌犯到此。”

巡警頭目剛得知革命黨某首腦人物在車站被人開了一槍,正焦頭爛額,巴不得有人給出線索。循例問道:“有何證據?”

“他手上還有殘留的火藥氣味,噴水池裏應該有他拋下的兇器,勞煩警官查證。”

聽顏幼卿這般說,巡警頭目如獲至寶,立刻派人去噴水池裏撈取證物,一面將嫌犯上了銬鎖。人證俱全,一夥人押著嫌犯進了車站臨時禁閉室。那巡警欲留下顏幼卿一同等待上司到來,奈何他惦記尚先生狀況,問明距離最近的醫院所在,留下姓名訊息,轉身便走。

申城火車站位於盎格魯與弗洛林兩國租界交接處,距洋夏合辦的同德醫院最近。同德醫院,也是申城最好的西式醫院。尚賢遇刺事件發生,當即驚動了車站高層,用站長的私人汽車直接送到這裏救治。顏幼卿趕到時,尚古之已經被送入手術室。

望見峻軒兄滿臉沉肅,顏幼卿忍住本欲問出口的話,默默站到他身邊。安裕容把他上下打量一番,才勉強露出一絲笑意:“人抓到了?”

“抓到了。我來時還關在車站禁閉室,隨後應當會押到警局去。”

楊元紹原本焦灼而茫然地盯著手術室大門,這時仿佛恍然驚醒。在他二人臉上來回掃視,幾番斟酌,終於開口道:“二位,多謝二位援手。我恐怕不能一直守在此處,有些事……”

安裕容頷首:“楊兄盡管放心去辦事,我二人必在此堅守。”

楊元紹眼眶通紅,頓了頓,才道:“我必定盡快趕回來,在此期間,不論何人聞訊前來探視,都請二位暫且擋駕。”後退一步,鞠躬致意, “拜托了。”

候在側旁另外兩人面現詫異,楊元紹解釋道:“這二位是先生在北方認識的朋友,生死之交,足可相托。”那兩人與楊元紹簡短商議幾句,一人留下,另一人與他同行,匆匆離去。

留下之人做了個自我介紹,姓張,乃越州州府一名行政督察專員,同時也是州參議會議員。自祁保善一怒之下解散了國會,北方各州市縣議會隨之不復存在,南方卻公然未尊號令,體制依舊。安裕容、顏幼卿通過張議員之口,方得知尚古之如今官方正式頭銜,乃革命黨內副理事長,兼越州參議會議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