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人間多鬼魅(第2/4頁)

過得好一陣,大約對面終於換人接了電話,楊元紹低沉的語音再次響起:“理事長,是我。”唐世虞現任革命黨總部理事長,故有此稱呼。

“你問我如何知道閣下在連公館?自然是丁秘書告訴我的。”楊元紹一貫溫和有禮,此時卻語氣寒冷陰郁,“丁秘書當然不會主動告訴我。只是,當初理事長如何從我這裏知道了尚先生車次時刻,我便如何從丁秘書處問得理事長行蹤罷了。所謂關心則亂,丁秘書果然是理事長親近之人。誰能想到,理事長假借前赴河陽視察北伐軍,不肯隨同宋先生一道返回江寧,卻原來還留在申城——這般偷偷摸摸不肯露面,不知是何緣故?”

安裕容聽得心頭一跳,原來唐世虞竟提前從楊元紹嘴裏套走了尚古之出發時刻消息。縱然革命黨派系林立,但唐世虞一直是在南方積極配合尚古之的中堅人物。安裕容記得清楚,去年春夏之交北方抨擊祁保善獨裁論戰中,尚古之起草的文章《共和總統之權利與義務》,借用的就是唐世虞名字,足見雙方屬於同一陣營。難道說……

電話那頭似是在辯解什麽。可惜任憑安裕容如何豎起耳朵,透過聽筒到底聽不清楚。不禁暗忖若是幼卿在此,當能聽得絲毫不差,可惜。

就聽楊元紹繼續道:“理事長不必急於掛斷。楊某心中有一疑問,欲向理事長當面請教,奈何變故以來,始終不得機會。今日偶爾得知理事長仍在申城,冒昧致電。若理事長吝於指教,恐怕在下只得親自跑一趟江寧,向宋先生去問個清楚明白了。”

宋先生,自然是革命黨最高領袖宋承予,葬禮之後便回了江寧。安裕容迅速將楊元紹話中透出的意思梳理一通。先是唐世虞在其未防備狀態下尋機問出了尚古之出行具體信息,因唐屬同一陣營,又有兩年上下級情誼,楊元紹想必不疑有他。尚古之被刺後,再如何相信也該有所疑慮,楊元紹欲當面質問,結果唐某人著意回避,始終沒找到機會。不僅如此,唐世虞表面裝作去了河陽,實際卻一直留在申城,不知背後搞什麽動作。楊元紹吃一塹長一智,依樣畫葫蘆,從唐的親信丁秘書處下手,套出實情,且假借丁某名義,才得以通了這個電話。

或許是面告宋先生的威脅起了作用,對方果然沒掛電話。但聞楊元紹冷笑一聲:“理事長何必與我說這些虛詞。我只問你一句話,你把尚先生車次時刻,泄漏給了誰?”

對方不知在說什麽,半晌,楊元紹語調陡然升高:“你問我尚先生死了,與你有什麽好處?對,我原本也是這般想法。尚先生……死了,與你有什麽好處?你二人一主外交,一主內務,同為共和砥柱,配合無間,可當千軍萬馬。沒有尚先生,你孤掌難鳴,拿什麽去和手裏有軍隊的人爭?可嘆我昨夜才知道,原來祁保善兩個月前大病一場,在床上躺了二三十天沒起來,狀況大不如前,說不定沒多少時日好活了。所以他肯步步退讓,同意再次和談。若祁保善不中用,沒了尚先生,沒了和談,北伐也必勝無疑。你一定早得了消息……你一定……早得了消息。你要做……宋先生之下,內政黨務第一人。我為什麽不早些明白,為什麽不早些……”楊元紹無語哽咽。

安裕容聽到祁保善病重,便如楊元紹乍聞此消息時一般,恍然大悟。默默握緊手掌,心底一片冰涼。於革命黨內爭權者而言,尚古之的使命,在於牽制祁保善,在於和談。和談既不必,其人不但再無用處,反成前途絆腳石。爭權者眼裏,又如何看得見安邦定國共和大計。

自毀長城,為之奈何。

楊元紹的聲音繼續響起:“此等隱秘,我為何會知道?如此說來,理事長,你這是承認了?……我沒有證據……是,我沒有證據……”沉痛無奈的聲調忽轉尖銳,“唐世虞!天理昭彰,報應不爽。倒行逆施者,終有一日,要人間伏法。我楊某人必要擦亮眼睛,等著看你什麽下場!”

“啪!”一聲電話掛斷,屋外之人猶自沉浸在激烈情緒中,急促喘息。

安裕容默然竊聽,心底暗嘆。楊秘書這般斥責,一時痛快,又有什麽實際用處?大抵遭遇自己人背叛,太過傷心悲憤,忍無可忍,非如此爆發不可。

過得一會,聽見對面開鎖動靜,楊元紹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安裕容定定心神,輕輕拉開門邁出去,再將門合上恢復原狀,倒退幾步,直退至廂房大門外。整整衣裳,做出剛剛到達模樣,邊往裏走邊招呼:“楊兄,你又來這麽早。”

楊元紹在左側耳房內應聲:“你今日倒是來得不晚。”

“可比不得楊兄勤勉。這才初夏時節,就悶熱得很了,想睡也睡不著。天公催人,沒法躲懶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