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人間多鬼魅(第3/4頁)

“你是在北邊待慣了,受不得這江南濕熱。苦夏苦夏,後頭只怕免不了還要苦一陣子。”大約是怕被看出異常,楊元紹只在屋裏答話,並沒出來。

安裕容嘴裏與他閑聊,腳步不停再次進了右側資料室。心中回想竊聽來的那通電話,頗覺沉重。唐世虞因楊元紹言辭相激,變相承認了自己曾泄漏尚古之行程。然而此事只有楊元紹一個人證,憑對方身份地位,又如何能撼動?楊元紹今日此舉,相當於打草驚蛇。如今尚古之屍骨未寒,對方為免節外生枝,或者不會急於動手,但誰知能忍到幾時?楊元紹並非魯莽之人,此番通話,究竟是怒不可遏,還是自作誘餌?一時不禁憂慮重重,思緒紛紛。

傍晚歸家,路上遇見一群青年學生正在散發傳單。安裕容坐在人力車上,車夫步子邁得急,叫一張傳單糊了臉,罵罵咧咧抓了一把便要往地上扔。安裕容開口將那張被抓得皺成團的傳單要過去,展開一看,湊巧得很,竟是江南藝專畫展官司申訴書。回首望去,果然俱是熟面孔。圍觀路人多數都會接過傳單瞧瞧,活動聲勢不小。他有事在身,無暇旁顧,忙低頭舉起傳單,遮掩過去。

沒想到藝專師生將動靜鬧得這般大。申城乃新派文藝思想肇始之地,宣傳當真堅持下去,官司最終輸贏,未必不能樂觀。

回到住所,安裕容急於把今日竊聽來的那通電話說與顏幼卿,奈何門戶緊鎖,另一位主人尚未歸來。

他在路上買了些吃食當晚飯,又煮了一鍋冰糖綠豆沙,放在陰涼地晾著。直到天黑透,才聽見門響,顏幼卿一身疲憊,如同每一個叫老板使喚得跑斷腿的夥計一般,蔫頭蔫腦回到家中。

“怎的弄到這麽晚?出什麽事了?”安裕容盛一碗綠豆沙遞過去。

顏幼卿仰脖“咕咚咕咚”灌個底朝天,籲一口氣:“真爽快!再來一碗。”

安裕容笑了:“別灌個水飽。洗洗臉,吃飯去。”嘴裏說著,手上還是又替他盛了一碗

兩人在餐桌前坐下,顏幼卿道:“阿哥,說了叫你先吃,不必等我。”

安裕容擡擡眼:“一個人吃飯,沒意思,吃不下。”

顏幼卿不吱聲了,慢慢喝完第二碗綠豆沙,道:“原本可以早些回來的,但是今天在茶館裏,撞見一個人……”

安裕容聽他說罷如何跟蹤那人至河濱租界區,又如何攔截住對方單獨問話,心弦繃緊:“他竟然認得你?難不成……?”

顏幼卿緩緩點頭:“沒錯,他本是祁保善手下執法處暗探。執法處成立沒多久,便被派駐到申城潛伏,算來將近三年了。此人藏得極深,若非這一回買兇刺殺尚先生,未必會冒頭出來。他看過執法處通緝咱們的詳細文書與照片,且受過專門訓練,於認人方面很有一套。若不是他對我起疑,不慎漏了馬腳,我恐怕還不至於察覺他異樣。”

安裕容問:“人呢?你不會……”他擔心顏幼卿為彼此安全,斷然滅口,“這可是活生生的人證。”

“你放心,我知道的,這人得留著。找到合適的地方問話耽誤了些時候,又特地等天黑才回來,因此弄到這麽晚。”

那密探雖擅長潛伏,然並不會武藝槍法,被顏幼卿封了穴位挾持,旁人只以為是喝醉了酒。顏幼卿打發走原先的兩個車夫,拐上另一條街道,重新雇了輛車,尋個西式高馡館,要間隔音的包房,將人仔仔細細審訊一番。對方認出他就有些畏懼心慌,不待顏少俠拿出真正厲害手段,便交待了個徹底。

安裕容聽罷經過,追問一句:“那人呢?”按說抓到人證,理當立刻送往警局。然而兇犯當初就是莫名其妙死在警局裏,幼卿必能想到此點。

顏幼卿餓得厲害,就這幾句話工夫,扒拉下去一碗飯兼半碗菜。這時咽下嘴裏食物,答道:“扔在咱們家門廊盡頭堆木柴那小棚子裏了。”

小洋樓不過兩層,一層客廳裏照例裝了個大壁爐。室內空間有限,原主家便將木柴堆放在門廊盡頭處,又齊欄杆搭了個遮雨罩。欄杆外花木茂盛,半人高的小棚子間遂成了個黑黢黢三面封閉的洞穴,藏個把人還真是方便又隱秘。

安裕容嚇一跳,想想暫時也確乎沒有更好的辦法,放下碗筷:“我瞧瞧去。”

“不用,人還沒醒。綁得嚴實著呢,醒了也跑不了。”顏幼卿接著吃飯,“我知道不該弄回來,可別的地方更不妥當。索性回來趕緊跟你商量怎麽辦,最好是能夠連夜弄走。”

安裕容想一想,先把早上偷聽來的楊元紹那通電話說了。

顏幼卿一面聽,一面吃,後來卻是吃不下去了,沉默半晌,才憤懣道:“這麽說,是姓唐的從楊秘書那裏套問出尚先生車次時刻,然後設法透露給暗中勾搭祁保善的萬雪程,這才有後頭的事。”說到這,又改口,“不,不盡如此,應當是祁保善早有謀害尚先生之心,唐世虞故意透露消息,借刀殺人。”想想還是不對,“如果祁保善病重屬實,和談於他顯然利大於弊。尚先生死了,又有什麽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