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萬艷書 下冊》(1)(第5/8頁)

“姐姐,你這樣說,可叫我如何是好?”

白鳳擺擺手,接著道:“不過妹妹,你是從小只知道吃藥念佛,我可是靠男人吃飯的,要論對男人的了解,一百個你也不及我。哪怕你確是韓素卿再世,你和公爺真正相處的時間也不過月余,我白鳳卻是五年來和他朝夕相伴,我對公爺的了解比你深得多。你別怪姐姐多事,我還有一句格外的叮囑。”

珍珍收淚危坐道:“姐姐,我原就是向你討教的,有話請姐姐盡管說。”

“公爺表面上看似放浪急躁,實則極為誠厚長情,你看他十六年都拋不開一個似真似幻的故去之人,就可知他有多癡情。但我白鳳如今也算是他的‘故人’哪,為了迎你而棄我,他心中對我也是很愧疚的。”

“一提起姐姐,公爺和我就黯然相對,我太對不住——”

“瞧你,又白講這些幹什麽?我都說了,不關你的事。珍珍,人心無常,怕只怕有朝一日但生變故,公爺對你就不好說了。”

“姐姐,你指的是什麽變故?”

“譬如說,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公爺傷心糊塗之下,必會怪責自己,保不住連你也會怪在內,說你不顧姐妹情分逼死了我。”

“阿彌陀佛!”珍珍驚得一掙,用力之猛險些讓她撲倒在地,“姐姐,你可千萬別——”

“哎呀,你個孩子慌什麽,快坐下!”白鳳連連撫慰著珍珍道,“我才不會呢。你聽我說過吧,年初,艷春館的楊止蕓和貴連班的蔣文淑撕破臉鬧起來,為什麽?不就為‘花花財神’柳大爺斷道跳槽嘛!這槐花胡同裏,成日裏多的是熱上別的姑娘就來和你變臉的,要為這個就不活了,那九條命也不夠使。我不過是隨口一說,你倒認真了。我只是要叫你明白,將來發生什麽事誰也說不準,你的心思總是太過真摯簡單,一味地縱著本性去做,難免給人留下指摘的余地,因此不可不早做籌謀。”

珍珍冷汗涔涔道:“姐姐,我只求你千萬別自輕性命,咱們萬事好商量。”

她的膚色白得像一張雪宣紙,藏不住一點點雜質,所有的關切盡現於面上,令白鳳看了也為之感動,因之白鳳立即就轉開了雙目,“我不是說了嗎?我們這行當,男人們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根本不算事兒,我要沒這一點子善於自遣的心胸,‘死’還等到今兒?妹妹你只管放心好了。現在談的不是我,是你。我問你,公爺還是天天來瞧你吧?”

珍珍“嗯”一下,又以細不可聞的微聲道:“他說,總怕我是個幻影,必得天天瞧一瞧我才安心。”

白鳳又忍不住掉頭睨視,只見珍珍猶帶殘淚的蒼白臉容之上忽然湧起了紅潮,似一頂漸收漸攏的紅羅帳,裏頭全都是繡錦相偎的美滿風情……

她猛一下扣緊了手指,護甲在腕上割出了刺刺的涼痛,但她的聲音卻愈發地溫情厚重,“那你就記得,再見到公爺,不管你心坎裏是如何歡喜情濃,也須得愁顏相對,啼哭不已。”

珍珍費解道:“姐姐,這卻是為何?”

“我的傻妹子,今天公爺戀著你,視你如瑰寶,你的一言一行那都是‘純真熱烈’。可叫旁人的口舌議論起來,僅你私會男子一條那就是輕浮,奪取姐姐的未婚夫就更令人齒冷,三人成虎呀。唯有別露一絲兒喜色,逢人就說‘對不起我這個姐姐’,這才能叫大家也同情你,叫公爺將對我的愧疚也平分與你。這可是你將來在安國公府的安身之本,絕不可小視。”

“姐姐,就算你不說,我也開心不起來,我一想到姐姐,就難受得不得了……”

“說著說著你怎麽又來了?我真沒事兒,只要你幸福,我什麽都想得開。”

珍珍此刻也不知自己是歡喜還是悲傷。這些日子裏她總回想起很久的以前,她們剛落進槐花胡同那陣子,她還不過是個貪玩的三歲孩童,每每纏住兩位姐姐陪她玩耍,彼時鸞姐姐還在世,總是一把打掉她張開的小手,退身閃避,拿一雙眼睛冷冷淡淡地打量過來。小孩子對於善意與惡意極其敏感,珍珍覺出了鸞姐姐的嫌憎,氣得哇哇大哭,鳳姐姐馬上就過來抱起她,在她胖乎乎的臉上又蹭又親,“寶寶不哭,我們這麽漂亮的小珍珍一哭可就醜了,醜成個小胖豬……”揪鼻子做一個鬼臉,逗得她破涕為笑。鳳姐姐教她把兩只手臂搭成一座橋,比比看誰的橋上能站住更多的小泥人。她們背靠背,假裝能猜出來另一個人腦子裏的想法。她們互相嗅過來嗅過去,告訴對方她聞起來像什麽,鳳姐姐說我的小妹妹像牛奶、像蜂蜜……珍珍說鳳姐姐你聞起來像是過藥的雪花糖,鳳姐姐大笑,她的笑聲和唱歌一樣好聽。晚上也是鳳姐姐唱起歌哄著她入睡——娘還要在前頭當跟局娘姨掙錢,所以只要鳳姐姐夜裏頭不受罰,珍珍就會在她的歌聲中沉入夢鄉。她把一只小腳丫搭在鳳姐姐的肚子上,蹬一腳姐姐就要換一首兒歌來唱,要不然就得把同一首歌一直唱下去,有一夜,鳳姐姐給她唱了足有一百遍的“楊柳活,抽陀螺;楊柳青,放空中;楊柳死,踢毽子;楊柳發,打拔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