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王晏之沒接他的話, 而是直接雙手舉高,把那份血書遞了上去。

鮮紅的血已經幹枯,滲透卷成軸的白麻布呈到眼前格外的刺目。

陳公公立馬上前接過, 展開給嘉佑帝瞧。

王晏之聲音沉沉帶著冬雨的晦澀:“隴西遺孤已經在外頭跪了好幾日,他們的父兄或是子侄全部陣亡, 一千個日日夜夜都在飽受折磨。不止這些遺孤, 皇上手上那份血書還帶著十城百姓的期盼。若是能不廢太子就能平息這些人的怒火那是再好不過, 皇上能想出別的辦法嗎?”

嘉佑帝盯著那血書眸子越發陰郁,“晏之不想太子被廢?”

“太子與臣自小一起長得,他明理、睿智、勤勉是個好的儲君, 若不是非廢不可,臣並不想。”他聲音清潤, 真誠中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可惜。

嘉佑帝目光在他身上圈巡兩秒,意味不明的問:“你十來年未與他接觸,確定他如你所想?”

王晏之點頭:“即便太子變了,也是更加成熟穩重, 從回來到現在他待我亦如從前。”

嘉佑帝嘆了口氣道:“原以為你病重十年,心思多了些, 倒還是這般赤誠。”

一旁的薛如意聽到赤誠這兩個字,都有些替他臉紅。

而王晏之本人卻一點反應都沒有受住了。

嘉佑帝繼續道:“或許太子並不如你這般想他, 若是太子在你這個位子上他絕對會毫不猶豫的說廢太子。一個人要所成就不應該把感情放在第一位。”

王晏之蹙眉:皇帝現在是在教導他嗎?

“所以, 他是太子,臣並不想有太大的成就, 只想一日三餐,一家人平安順遂。”少年時他也有遠大的抱負, 病重許久後, 他覺得每天能醒來, 看見外頭清朗的天、父母的臉、好好的吃一頓飯就是幸運。

嘉佑帝似乎很不滿意他的回答,蹙眉越過他,轉而問他身邊的薛如意:“你說說,若是你要不要廢太子?”

薛如意懵逼:這麽大的問題問她幹嘛?

她眨巴眼,漆黑的眼珠子看看嘉佑帝,又看向王晏之。見他不說話,掩在袖子裏的手去扯他的指尖。

嘉佑帝虎著臉道:“你別扯他,讓你說就說,就像長輩嘮家常一樣。”

薛如意面現薄紅:這皇帝老頭看破不說破。

王晏之幹咳兩聲:“讓你說就說吧,皇上不會怪罪的。”

薛如意:“真不會怪罪?”

嘉佑帝:“不會。”

薛如意一直縮緊的肩膀突然松開,像是在桃源村懟林婆娘一樣,不客氣道:“您家孩子做錯了事,打一頓還是放了,您自己決定就好,問我一個外人做什?萬一說錯了,你們回頭一家親,事後心疼起來又怪我,我傻才回答。”

王晏之:“……”

嘉佑帝愣了一秒,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你倒是坦率。”他拍拍王晏之的肩道,“東西送到了就回去吧,朕知道要如何了。”

薛如意和王晏之互看一眼,朝嘉佑帝行禮後,退了出去。

等人走後,嘉佑帝從一堆奏章中找出隴西邊境送來的奏章丟給陳公公道,“這戚將軍的副將怎麽死心眼,當年留了他一命如今又來上奏,派人去隴西把這人殺了。”

他用漫不經心的口氣說著殘忍的話,卻像家常便飯一眼尋常。

陳公公點頭,當年隴西大敗,隴西戚大將軍叮當入獄,他的副將就連續上折子喊冤,折子裏還言明是朝中有大臣和軍師勾結。皇帝也不知怎麽想的,直接定了戚將軍的罪,並派人去把這名副將的舌頭割掉了。

把這件事壓了下去,如今怎麽又如此生氣,懲治陸相幽禁了太子。

君心還真是難測。

另一邊,倆人從清心殿出來,薛如意故意走慢一些,離前頭帶路的小路子遠些。壓低聲音問:“皇帝啥意思?讓我們來好像啥也沒說?他到底是想廢太子還是不廢啊?”

“太子肯定是要廢的。”他修長的手揉揉眉心,“皇帝在試探我,他似乎知道太子對我做過什麽事,比如下毒?”

薛如意眼睛睜大:這是怎麽聽出來的?

“所以,他對你這麽好,是因為愧疚嗎?”

王晏之搖頭,總覺得嘉佑帝態度太奇怪。該不該廢太子,皇帝似乎並不關心,他所在乎的是廢太子該如何維持朝堂的平衡。

上京城開始淅淅瀝瀝下起下雨。十一月底,嘉佑帝下旨廢除太子,令太子移居皇陵,無詔不得入宮。同時陸相和其余官員充公的家產分配給隴西遺孤,算是年錢賞賜。

隴西戚大將軍追封為忠勇侯,賜府邸,獨女戚阿芙特封為郡主,入京謝恩。二皇子李清翊在隴西一戰中堅守邊關,特封翊王,即日調回上京城。

聖旨一下,隴西遺孤和十城的百姓三呼萬歲,終於退去。

太子啟程去東郊皇陵的那天,陸皇後跑到皇帝面前哭得聲淚俱下,直言自己對不起先皇後,沒有好好教導太子。冬日這麽冷,請求皇帝讓自己送太子一程,給他送幾件寒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