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時間匆匆而過, 眼見明日便要離開青州行宮,溫夏風寒也已痊愈, 多日不曾去過後山溫泉,打點好行宮一切行裝後,便想趁這傍晚的清凈,來泡上最後一回。
青州行宮雖遠比不過旁的幾座行宮,可這地勢奇妙,山泉幹凈滾燙,溫夏很喜歡這座臨山的溫泉。
宮墻之內, 溫泉池四面又以帷紗遮掩,不怕涼風襲來受寒。
清泉池中,裊裊水霧騰升, 溫夏闔上眼睫靠著玉砌台階,伏著岸邊玉枕小小打盹。因著她愛在池中午睡, 宮人便特意在池中制了攔腰的軟繩,不至於令她在睡著後浮於水面。
岸上宮人挽起她長長烏發輕柔梳洗, 連夜的疲累與防禦,溫夏此刻睡得很沉。宮人未打擾,只將烏發以長巾吸去水,又以浸滿香澤的軟滑雲緞護順一頭青絲,動作很輕。
冒出青墻的樹枝高高聳立,淺橘色的晚霞一寸寸自枝頭淡去, 微風裏輕晃的帷紗上, 也淡退了霞光的影子。一頭濕潤青絲都已被岸上碳爐烘幹。
今日收拾得晚, 擱到眼下才能來洗去疲憊, 已算是能直接入夜早睡了。溫夏仍未醒,白蔻便低聲喚宮女扶主子回宮。
宮女凈了雙足, 踩下水中玉階,解開池壁軟繩,左右扶起溫夏。
這片刻間,溫夏每回都是有意識的,只是不願從好睡中睜眼,半睡半醒地慵懶配合。被宮人扶著,擦凈水珠,裹上烘得幹燥溫暖的蝶花綾,再外裹一襲白狐裘,被體健的宮女背去轎上,駛回行宮。
她自小在北地便是如此,溫立璋只有她一個女兒,如珠似寶地護著,鑿以清池牛乳供她沐浴。小時候人還輕,白蔻長溫夏五歲,還能背得動,每回皆是背回榻上後,溫夏都仍不願醒,直接擁著衾被繼續睡去。
轎子密密遮著風,行得極慢,生怕將又入了睡的溫夏顛醒。
自後山到臨鳳居,春節高掛的宮燈蜿蜒亮著鵝黃燈火,引著入夜漸暗的道路。
直到望見戍在庭院中的一排排禦前侍衛,與銀杏樹下,長桌前挺拔修長的身影,白蔻忙喊宮人落轎,上前行禮。
“奴婢拜見皇上,不知皇上在此,皇後娘娘有失遠迎,奴婢這就喚醒娘娘——”
“皇後在睡?”
“是,但奴婢這就將娘娘喚醒。”白蔻有些惶恐,忙要朝轎子行去,知曉主子不會願意這般撞著聖駕。
戚延卻淡聲制止了白蔻。長桌上的小火爐下,炭燒得正紅,壺中茶水裊裊騰升著熱氣。
今日是在這行宮的最後一晚,戚延是特意借這理由,來看溫夏有無收拾妥善。
自那日晚膳,他們便只是在行宮遠遠見過,溫夏遠遠朝他請過安。
他已來此坐了半個時辰,宮人說主子在後山溫泉沐浴,他便沒有讓人去打斷,煮茶靜候。
視線從那軟轎中收起,戚延道:“讓她睡醒,朕的茶未曾飲完。”
白蔻猶豫道:“如今天色已晚,在轎中睡恐會著涼……”
戚延放下手中玉瓷茶杯,便道:“那便去喚吧。”
白蔻卻踟躕沒有前去,兩難地埋著頭。
戚延瞧出這不對勁,眼眸凝來。他的眼深不可測,周身強盛的帝王威壓之下,即便只是這樣無聲的一瞥,也可叫宮人惴惴懼怕。
白蔻只能硬著頭皮如實稟報:“皇後娘娘沐浴後入睡的,不便接見聖駕,皇上可否由奴婢們背娘娘回宮,再由娘娘接見皇上?”
這行宮之中,溫夏一向都是裹上綾羅,系上披風,不會有多失儀。可白蔻知曉她不願這般撞見戚延,尤其是,她將戚延當做食人的狼。
戚延總算也明白了這意思。剛低沉“嗯”了聲,便見轎旁的內侍伸出手去,要碰那轎簾。
他冷冷道一聲“慢”,緊抿薄唇放下茶杯,起身行至轎前。
挺拔健碩的身軀無聲立在轎前,明明未置一言,卻已周身的慍色。他冷睨著一旁原本要掀簾子的著文。
白蔻已明白這森寒的帝王威壓是因為著文。
不過一個內侍而已,竟也能惹這麽大的帝怒。
著文未敢再碰轎簾,只恭聲喚:“娘娘請下轎,奴婢們背您回宮。”
寂靜的庭院,這一聲並不低,而厚重轎簾卻紋絲未動。
戚延是習武之人,早聽到轎中人轉醒的氣息。
他長臂掀起轎簾。
如花玉面皆是羞紅,怯意嬌態皆流轉在這雙美目之下。
她長發如綢緞的柔滑清亮,未束簪,散落及腰。
一只白玉似的纖臂緊捏著狐裘披風領口,就似生怕眼前侵入的是兇狠惡狼,惴惴急喘。
狐裘披風散開的間隙下,白皙玉足踩在湯嫗上,幼圓可愛的腳趾不安地蜷著。
戚延的眼,漆黑似深沉的天際,靄靄霧色在不動聲色中洶湧壯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