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馬車行到翌日夜裏, 溫夏終於入了北地。
五座城邦幅員遼闊,臨近燕國, 大盛統稱這一片為北地,將軍府坐落在朔城。
馬車停在朔城城門處,被士兵攔截。
深夜是不允許車馬行人再入城的,即便如今兩國已無戰事,溫立璋生前立的規矩溫家軍一直履行,從不敢忘。
溫夏覆著面紗,自車簾一線間望著城門上飄動的兩面旌旗。
除了“盛”字, 還有溫家軍的“溫”字。
深秋寒風撲面,她忽然有些熱淚盈眶。
殷訓遞出溫夏的玉牌,士兵臉色一變, 瞬間十分鄭重恭敬,快速遣左右去開城門, 什麽都沒有盤問。
馬車徐徐駛入城門。
城中屋舍巷道整齊排開,溫夏無比熟悉, 眼眶濕熱。
她在這裏長大,曾坐在溫立璋的馬背上,從這長道兩側的無數百姓中穿過,他們笑著招呼“溫將軍好”,笑著誇“小姐好漂亮”“小姐長命百歲”……
她的爹爹是世界上最好的爹爹。
可是她再也沒有這麽好的爹爹了。
霍止舟好像知曉她的心事,安靜凝望她, 愧於安慰, 也沒有開口打擾她, 只隔著袖擺輕輕覆住她的手。
直到馬車停在將軍府外的巷道上。
“夏夏, 我們到家了。”霍止舟道。
溫夏望著熟悉的府門笑了起來。
偌大的府邸外有著重兵把守,殷訓上前遞上一封信件。
士兵轉交給府中守衛, 一層層交到了許映如手中。
那信中有溫夏的玉牌和她寫的信。
她未敢在信上解釋太多,但許映如讀完信便知她能從皇宮裏來到北地,必是異常。
深夜,巍峨府門開啟,許映如肩批一件氅衣,鬢發有睡夢中被叫醒的一絲亂,立在檐下,目光晶瑩閃爍。
溫夏肩披玄色大氅,兜帽也圍著腦袋,整個人只露出一雙眼睛,邁向台階時,許映如眼含熱淚。
母女二人深深凝望彼此,卻默契地沒有在外對話,攜手快步回到房中。
待容姑關上房門,溫夏才緊緊擁住許映如:“娘,女兒好想您……”
“夏夏!”許映如流著眼淚,不停撫摸她風塵仆仆的臉頰。
“你怎麽回來了,怎麽……”許映如望著她身後揭下面紗的霍止舟,錯愕良久,目中既高興又有幾分復雜之色。
溫夏明白,恐怕母親也曾經在那場仗中懷疑過四哥哥。
溫夏先說著霍止舟的事。
霍止舟把告訴過溫夏的一切都全無隱瞞地解釋給了許映如。
心結解開,可許映如也滿臉難色,流下眼淚來。
忠心耿耿的溫家怎會再認一個從前敵國的皇帝為養子呢。
霍止舟溫潤嗓音稱呼的卻一直都是“母親”。
許映如淚中帶笑:“先讓容姑帶你去安頓,你大哥在北州,我派人去通傳他,他明日便可回府來與你相見。你三哥去南邊了,我也派人去叫他,明日一早他便能回來。”
霍止舟行禮離開了房間,他的姿態只是一個兒子對待母親的尊敬,只如同從前的溫斯和。
房中只剩溫夏與許映如母女,許映如喚來婢女為溫夏洗漱,待她出來,親自為她梳頭,屏退了婢女。
“夏夏,為何要離開皇宮?你都發生了什麽,告訴娘。”
溫夏望著鏡中親切的臉,流下眼淚:“娘,我不想再回他身邊了。”
“他,他逼我承寵……”
溫夏說不出話來,她知道她介意的不是戚延逼迫她承寵這一點,是他一路來的所作所為,這麽多年在她心上刻下的傷痕。
她一向溫順,從來不違逆父母,也時刻願意豁出自己保護溫家。
可面對如今的戚延,她只覺得她再也不願忍受了。
走到這一步,她是任性的吧。
為了一己私欲就離開皇宮,拋下那鳳座,會連累了溫家。
想到此,溫夏雙眼黯然失色,難過地垂下杏眼,不敢再看鏡子裏的母親。
可哪怕許映如沒有聽她說完所有心裏話,也知曉她在皇宮裏有多不如意。
許映如淚中帶笑:“回來就回來吧,不要怕連累家裏,只要我的夏夏過得開心,為娘的做什麽都願意。”
溫夏轉身埋在許映如溫暖的懷中。
她哽咽著說對不起。
許映如拍著她顫抖的雙肩:“是娘對不起你,娘從來沒有勸過你爹爹,從來沒有為你說過話。”
也直到看見一向孝順聽話的女兒不顧一切回來,她才深深後悔。
這是溫夏九歲以後第一次再同母親睡在一起,即便母女倆話不算多,都只是笑,但溫夏也感到無比輕松自在。
溫斯來第二天一早就沖進了府門,在後院找到霍止舟。
溫斯來英姿筆挺,高束發冠,幹脆利落。他五官剛棱有力,清透的雙眼宛如少年的黑亮幹凈,一點也不像鎮守北地的大將,周身沒有權利之主的那股凜冽威儀。剛策馬趕回來,他玄袍上仆仆風塵,夾著幾根枯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