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6頁)

承歡脫口問:“那,拿什麽來換呢,你總得有所付出呀,有什麽好處給人?”

“有些稍具美色尚可,可是另一些不過得眼睛鼻子的也妄想什麽都不用做坐在那裏享福。”

承歡敲弟弟的頭,“叫你刻薄過,一元只剩五仙。”

承早抗議,“這才好呢,至少我看到異性不會暈陶陶。”

“記住,”承歡說,“一早表態,讓對方知道你愛父母。”

麥太太端著菜出來,詫異問:“姐弟嘟嘟嚷嚷說了這些時候講的是什麽?”

承早答道:“做人之道呀。”

“嫁了之後仍可回來,又不是從前,想見娘家的人還得請示過夫家。”

“有這種事?”

“你外婆就生活在封建時代。”

不過是一百年左右之前的事,卻已像歷史一般湮沒。

承歡問:“父親不回來吃飯?”

“張老板有事,這麽些年來,她只信他。”

承歡說:“嘩,四個菜。”

“怕你婚後沒得吃,趁現在補一補。”

“媽,你也怪累的,天天煮那麽一大堆,其實吃隨便點對身體有益,一菜一湯也夠了。”

麥太太低下頭,“可是,我不做菜,又做什麽?”

承歡連忙說:“打毛衣。”

“嬰兒衣服?”麥太太大喜。

“不不不,替我做,今年流行短身水彩色毛衣,在外頭買,挺貴,你幫我織。”

麥太太托著頭,“我沒興趣,你去現買現穿好了,是嬰兒服又不同。”

承歡笑出來,“那麽辛苦帶大我倆,還不夠?”

麥太太說:“你不知道嬰兒的好處,你對他好,他就對你好,他可不理你穿得怎麽樣,有無財勢學問,他的笑聲一般歡樂清脆,他的哀樂毫無掩飾。

是,這是真的,然後受環境熏陶,漸漸學壞。

麥太太說:“我最喜幼兒。”

“人人喜歡,但是不是人人似你,願意不辭勞苦。”

“我就不明白了,隔壁趙太,堅決不肯代為照顧外孫,並且振振有詞雲:‘是含飴弄孫,不是含飴養孫呀,你說是不是’,學識倒是很好,可惜沒有愛心。”

事不關己,己不勞心,承歡沒有意見。

“現在她女兒女婿都不大回來了。”

承歡喜歡聽母親細細報道鄰居近況。

“婁先生老是想搬到私人住宅住,婁小姐替父親換一堂家具,誰知挨罵:‘要換,換房子,換家具有個屁用。’”

啊,承歡悚然動容。

“你想想,他活到六十歲都沒弄到私人樓宇,叫二十多歲的婁小姐如何有辦法,於是婁小姐也不大回來了。”

承歡笑,辦不到,只好避而不見,她也險些兒回不來。

一些父母對子女要求過苛。

母親說下去:“可是也有子女需索無窮,周君桃硬是叫周太太賣了一幢投資公寓。”

“幹什麽?”

“她要出外留學。”

承歡點點頭。

過片刻,麥來添回來了。

“咦,你們母女在談心?我倒成了不速之客了。”

見她們言歸於好,臉上喜孜孜,這個單純的老實人,居然亦在都會的夾縫中生存下來,承歡充滿憐惜悲慟,像成人看嬰兒,她也那樣看父親。

她站起來,“我回房收拾東西。”

小小五鬥櫃內有一格收著照片簿子,照片這樣東西,拍的當時既麻煩又無聊,各人好端端在玩,你叫他們看鏡頭,可是事後真是千金不易。

穿著中學校服的照片尤其珍貴。

生在窮家,當然很吃了一點苦,承歡身邊從無零用,連喝罐汽水都是難得的,也沒有能力購買零星好玩東西與同學交換。

真是現實,同學乘私人房車上學,下雨天,濺起的臟水直噴到站在公路車站上她的鞋襪上。

受了委屈,承歡從來不帶回家,一早知道,訴苦亦無用,許多事只得靠自己。

這些事本來都丟在腦後,忘得一幹二凈,今日看照片又勾起回憶。

承歡不是不知道,只要愛子女便是好父母,可是心中總不能略為遺憾童年欠缺物質供應,她要到十六歲才到狄士尼樂園,實事求是的她覺得一切都那麽機械化那麽虛假,一點意思也無。

自七八歲開始就聽同學繪形繪色地形容那塊樂土,簡直心向往之,原來不過如此。

整個暑假做工的積蓄花得甚為不值。

翌年,她又用補習所得到歐洲跑了一趟,也不認為稀奇,忽然明白,是來遲了若幹年,已經不能與同學們一起興奮地談及旅遊之樂,交換心得。

承歡以後都沒再嘗試用自己力量購買童年樂趣,重溫舊夢,夢一過去都不算夢了。

她合上照片簿子。

母親站在房門口,像是知道女兒在想什麽,

“承歡,媽媽真是什麽都沒有給你。”充滿歉意。

承歡微笑,“已經夠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