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6頁)

為勢所逼,身不由己,收入有限,有陣子家裏連雞蛋都吃不起,只能吃鴨蛋,淡綠色的殼,橘紅色的蛋黃,不知怎麽比雞蛋廉宜,可是吃到嘴裏,微微有一股腥氣,不過營養是一樣的。

他們曾經掙紮地過,後來才知道,原來母親一直省錢寄返大陸內地的父母處。

十八歲生日,張老板知道消息,送來一條金項鏈,那是承歡惟一裝飾品。

大學時期她找到多份家教,經濟情況大好,各家長托上托,拉著她不放,求她幫忙,據說麥承歡可以在半年內把五科不及格的學生教得考十名以內,家長幾乎沒跪著央求。

最近想起來,承歡才知道那不是因為她教得好,而是社會富庶,各家庭才有多余的錢請家教。

到今天,她總是不忘送承早最好的皮夾克與背包,名牌牛仔褲皮帶。

承歡看看表,“我約了人喝咖啡。”

“我不等你們了。”

“我在詠欣家。”

那麽多人搬出來,就是伯父母的愛太過沉重,無法交待。

承歡約了辛家亮。

臨出門,他撥一個電話來說有事絆住,這個時候還在超時開會。

“我來接你。”

“也好,半小時內該散會了。”

承歡來到下亞厘畢道。

這種路名只有在殖民地才找得到,貽笑大方,路分兩截,上半段叫上亞厘畢,下半段叫下亞厘畢,亞厘畢大概是祖國派來一個豆官的姓字,在此發揚光大。

承歡真情願它叫上紅旗路或是下中華路。

這與政治無關,難聽就是難聽。

承歡毫不介意舊上海有霞飛路,雖然這也不過是一個法國人的姓,但是人家譯得好聽。

不過,這個城市也有好處,至少能隨意批評路名難聽以及其他一切現象而無後顧之憂。

這一帶入夜靜寂之至,可是承歡知道不妨,時有警員巡過。

她坐在花圃附近等,大抵只需十分鐘辛家亮便會出來。

她身邊有一排老榕樹,須根自樹梢一排排掛下,承歡坐在長凳吸吸它噴出的氧氣。

忽然有人走近,悄悄語聲,是一男一女。

“怎麽把車子停在此地?”

“方便。”

“你先回去,後天早上在飛機上見。”

女方嘆口氣。

男方說:“我已經盡力,相信我。”

說罷,他轉身自教堂那邊步行落山,女方走到停車場,開動一輛名貴跑車離去。

四周恢復寧靜。

不過短短三五分鐘,承歡覺得幾乎一個世紀那麽長。

他們沒有看見她,真幸運。

但是承歡眼尖,趁著人在明,她在暗,認清一對男女的面孔。

女的她沒見過,可是年輕俏麗,顯然是個美女,而那個男人,是辛家亮的父親辛志珊。

呆了半晌,承歡忽然微微笑起來。

不不,不是驚嚇過度,而是會心微笑。

但立刻覺得不當,用手掩住了嘴。

這時,她聽見腳步聲,承歡連忙站起來現形。

來人正是辛家亮,他疲乏但高興,“來,一起去喝杯米酒松弛神經。”

“會議進行如何?”

“我下班後從來不談公事。”

“為此我會一輩子感激你。”

他們循石級走下銀行區。

辛家亮擡起頭四周圍看一看,“這一帶真美。”

承歡答:“有個朋友移民之前有空就跑來站著贊嘆一番。”

“是感情作祟吧。”

“是的,漸漸人人都知道得到的才是最好的。”

辛家亮發覺了,“你為什麽眯眯笑?”

“高興呀。”

“與母親重修舊好了吧。”

“嗯。”

是幸災樂禍嗎,當然不,麥承歡不是那樣的人。

自從認識辛家亮之後,她便到辛家串門,親眼目睹辛伯母的日常生活與她母親那天壤之別。

承歡大惑不解,為何同樣年齡的女性,人生際遇會有那麽大的差距。

內心深處,承歡一直替母親不值。

今日她明白了,人人都得付出代價。

辛伯母養尊處優的生活背面,亦有難言之隱。

承歡微笑,是代她母親慶幸。

辛家亮大惑不解,“嘩,還在笑,何解,中了什麽獎券?”

承歡連忙抿住嘴。

“我擔心毛詠欣把你教壞。”

承歡說:“你放心,我比毛毛更加頑劣。”

“也許是,你們這一代女性一個比一個厲害,受社會擡捧,目中無人。”

承歡答:“是呀,幸虧如此,從前,出身欠佳,又嫁得不好,簡直死路一條,要給親友看扁,現在不同,現在還有自己一雙腳。”

辛家亮忽然做動氣狀,“這雙腳若不安分我就打打打。”

承歡仍然笑,“責己不要太嚴。”

辛家亮知道講不過這個機伶女,只得握住她的手深深一吻。

承歡回到毛詠欣處,先是斟了一杯酒,然後同好友說:“此事不吐不快,恕我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