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板突然出家了(第4/6頁)

山西呂梁深山裏的一個廟,老那和王總的老婆秦玲玲還有姜山一起,開車追到這裏。他們走進廟裏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剃度的老和尚手中剃刀嗡嗡,王睿智表情虔誠,跪在他腳下。剃刀移動,青白色的頭皮露出,面色死人般瘆人。佛樂悠揚,木魚聲聲,不到半分鐘,三千煩惱絲掉盡。王睿智死去,和尚覺空誕生。秦玲玲渾身顫抖,被這景象駭住了,不敢上前去鬧。管事的和尚要他們去覺空的廂房等著。

三人在狹窄昏暗的廂房裏等。覺空走進來見他們時,已經穿上了灰色衲衣,頭皮剃得發青,臉上仍有嚴重缺覺的黑眼圈,可神情卻非常平靜。

秦玲玲眼淚唰地一下流了下來,老那和姜山眼圈也紅了。他們實在是無法相信,前幾天還在會議室聽取報告、做出種種指示的老板,一夜之間出了家。了解一個人到底有多難?

秦玲玲上前拉住覺空的手,叫道:“老公。”覺空微笑道:“叫我覺空。”

秦玲玲號啕大哭,撲到丈夫身上,使勁打著他。覺空不還手,也不擁抱她,表情一直很平靜。

老那和姜山等一幹兄弟跟著王睿智創業十五年,陪著他把一家小小的醫療器械公司做成了醫美集團。創業的多年高壓讓王睿智得了抑郁症,長期失眠,嚴重的時候有自殺傾向,後來信了佛,狀態好轉了很多。他在公司和家裏都設了佛堂,自稱是在家修行的居士。信了佛讓王睿智的經營策略更加老練從容,公司業務蒸蒸日上。老那、姜山這些人因此感到欣慰,沒想到他居然信到這個程度,人到四十五歲,放下妻兒,看破一切。

老那也流淚了:“哥,你這是何必呢?”

姜山性子更急一點,拉起覺空的手:“這是誰把您忽悠成這樣子?我要去報警。走,你跟我們回家。”

覺空微微一掙,擺脫了他:“這些年,我心裏沒有一刻是快樂的。但凡我稍微松弛一點,公司立刻出狀況。我就像被綁上一架戰車,永遠沒有停下來的時候,只能往前沖。你們知道這種戰戰兢兢的感覺嗎?如今心裏平安喜樂,於我而言是解脫,是重生。為什麽你們不明白呢?”

秦玲玲道:“A輪融資馬上就要成了,往前沖就是勝利,你怎麽能在這個時候放棄呢?”

覺空的笑容略微帶了點淒涼:“A輪成功,是不是還有B輪、C輪?上不了市,怎麽對投資人交代?上得了市,是不是要對股民有交代?我為什麽要跟那麽多人交代?往前沖不是勝利,是懸崖。這到底是誰的人生?我的弦真的快要斷了,要不是佛祖救我一命,前年王睿智就從天台上跳下去了,哪裏還會有今日的覺空?”

老那退了一步:“就算您真的想出家,那北京也有廟啊。廣濟寺、潭柘寺、龍泉寺,哪裏不能出?為什麽要到這麽偏遠的地方?”

覺空說:“越偏遠,越自在。”

大家一時無話。夕陽照進廂房,投射在黑泥地板上。廂房窗外就是高高的雜草和野花,野蜂嗡嗡飛著,使人備感孤寂。

覺空雙手合十:“一念心清靜,蓮花處處開。父母我已做好安排,養老無憂。公司你想繼續經營或者賣掉,都可以。帶著兒子,天地廣闊,放下我執,必能大圓滿。”

秦玲玲眼神哀怨,還在試圖挽救:“我們談過生死,談過什麽是幸福,什麽是永恒,什麽是存在的意義。我不明白,在這種地方,誦經、粗茶淡飯、硬床板,這就是你要的永恒?”

覺空:“我來這裏,就是要搞清楚,到底有沒有永恒,幸福又是什麽。如果世間並無永恒,上天為何生我們下來?難道人活一場都是空?如果有,永恒的盡頭又是什麽?”

老那和姜山互視無語,王睿智就是太鉆牛角尖,鉆得走火入魔了。

秦玲玲眼淚不停地往下淌:“如果是因為創業使你感到痛苦,我們可以立刻關掉公司,回歸家庭,每日聚在燈下,豐盛的晚餐,父母的笑臉,兒子說著學校的事。早晨起床,一人一杯咖啡,看著露台的花兒綻放。這不也很快樂嗎?為什麽一定要這麽極端呢?”

覺空道:“說來你不信,父母的笑臉,兒子的學業,你說的這些東西,在我心中都是負擔。別的不說,為了使露台的花兒四季都能開,你大動幹戈建溫室,選花品,不勝其累。其實花開的時候,你並沒有多少時間欣賞。再說了,走出門去,到處都是花草,為什麽一定要擁有它們才能欣賞呢?玲玲,放下吧。”

秦玲玲啞然,再次開口時已變得冰冷憤恨:“你以為別人不想像你一樣放下嗎?誰沒有被生活壓得喘不過來氣?誰不在苦苦掙紮?只有你做了這種自私的選擇。你傷害了我和兒子,更傷害了你父母。你以為你超凡脫俗?其實你是廢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