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失業就是社會性死亡(第2/5頁)

老那憤恨地抽過合同,看了看,上面只給了一年的工資補償,五十萬。他想起那影影綽綽的八百萬期權,心中升起痛苦,對人力總監說:“補償金我不滿意,我不簽。”人力總監無助地看著門口,老那轉頭一看,秦鋒抱臂站在門口。

秦鋒道:“那偉,你要是不簽,可能一分錢補償都沒有。”

老那說:“那就打勞務官司吧。你們覺得可以抓到我的小辮子,焉知我手裏沒有你們的小辮子?”

他虛張聲勢地獰笑一下,連工位上的東西都沒有收拾,背著包走了。走到開放式辦公區一看,李曉悅等人已經在收拾東西了。秦玲玲長達幾個月的不動聲色,原來是為了安撫住他們,暗地裏把每個人查了個底兒,好來個突然襲擊,一鍋端。

晚上,老那請全部門吃了一頓散夥飯。大家心情都極為低落,老那向大家道歉,說自己也完全不知情。他對於秦玲玲來說不是個好員工,對於下屬而言卻是個好領導,平素他們都很信服他。大家紛紛說不怪你,甚至有人還安慰他,說拿著補償金再找工作就是了。公司還算仗義,沒在年底開人。夏天找工作好受一點,不像年底,從腳冷到心裏。聽著這話,老那心如刀絞。早知道如此,還不如不替王總女朋友的公司還一百萬呢。他真是徹頭徹尾的冤大頭。

李曉悅剛從西安玩回來上班,就被搞了個措手不及。一開始她也非常錯愕,但很快就想開了。失業這種事她早已習慣,不是她開別人,就是別人開她。被別人開還劃算一點,因為能拿到補償金,所以她看上去並不難過,甚至有點高興,終於又有一段可以放空的時間了。她蹭老那的車回家,老那開著車,數落她沒心沒肺,要她暫時不要向那雋和沈氏兩兄弟透露任何風聲,他還不想讓家人知道自己失業,何況他還沒有放棄向公司爭取留下來的念頭。

李曉悅道:“哥,別想了。反正我要是你,絕不會再去浪費時間的。再找一份工作就是了。”

老那罵道:“說得輕巧,你還年輕,找工作當然容易。我們老家夥,上哪兒找工作?”

李曉悅道:“你上班這麽多年,就沒有結交下什麽人脈、機會,或者攢點自己做生意的資源嗎?”

是啊,這話老那也一直在問自己。是上班上傻了嗎?怎麽這麽多年,從來沒有動過留一手的想法?想來想去,他只好繼續怨恨王總,像失婚的賢妻

怨恨變心的丈夫。這能怪他嗎?職場一直講什麽?講忠誠。他對王總從無二心,把自己的前途命運和王總、集團緊密捆綁在一起,錯了嗎?忠誠在職場不是被人口口贊頌的嗎?怎麽那些胼手胝足、掏心掏肺竟落得個被掃地出門的下場?

或者,王總對秦玲玲即將做什麽心知肚明。他享受了老兄弟們的忠誠後,秦玲玲再來用現代管理原則收拾他們。他講與公司同甘苦共命運,她講生意就是生意。夫妻倆一個吃頭,一個吃尾,把他們吃幹抹凈,一滴不剩。他們以為和王總那些心照不宣的情感鏈接,到頭來不過自作多情。

把車開進自家小區停車位,在車裏待坐了許久,老那長嘆一聲,無可奈何地拔下車鑰匙,拖著沉重的腳步上樓。一家人早都吃過飯,收拾停當了。見他回家,沈琳笑著迎了上去,母親問吃過沒,又給他端水果,憐惜他加班太辛苦。兒子已經滿屋跑了,中午睡足了,此刻還不想睡,跑過來爬到老那的膝蓋上“爸爸、爸爸”地叫。女兒過來,要他看自己做的手工在學校獲獎的獎狀。老的小的圍著老那,目光都帶著親切和溫暖。他機械地笑著,心裏卻很想哭,他馬上就要支付不起這份溫馨了。他這根家庭頂梁柱已然空心,即將倒塌。

第二天,老那按上班點兒出門,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轉悠。他約了姜山中午吃飯。現在還有四個小時,他不知道去哪裏。其實從前九點到了單位,也不是每天都很忙,他會先讓助理去茶水間做一杯鮮咖啡,看看新聞。但單位就像個容器一樣,把你的魂魄盛住。你在容器裏很踏實,哪怕手頭沒事情做,心態也從容。不像沒組織可依的人,被宣告社會性死亡,魂魄四下飛散,惶然無主。老那開著車,越開心越慌,看街邊個有星巴克,於是停了車進去。他現在必須待在狹窄的空間裏,不是車裏就得是什麽建築。一個本該上班的人在工作時間逛街,會讓他覺得自己像遊蕩的亡靈一樣。

一推門,老那差點踩到拖把。一看,一個店員正在墩地,另外兩個店員在擦桌子、歸置收銀台桌面。他很尷尬,剛要走,店員說我們已經營業了,您想喝點什麽?他胡亂點了杯當日咖啡,挨著窗坐下。

喝著咖啡,闊大無邊的時間潮水一樣湧過來,快讓老那窒息了,感覺已經待了很久了,可一看手機,才九點四十,看來一杯當日不夠他磨蹭的。他假裝接到了什麽重要微信,把手機貼到耳邊聽著,果斷起身,匆忙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