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去相親 第四章(第2/2頁)

那時沈卓然自以為懂得了政治,懂得了形勢,懂得了處境,懂得了策略與手段,懂得了最新“兩報一刊”社論;而淑珍什麽都不懂,淑珍只懂得待客,懂得善良與文明的起碼常識。他那個時期常常給淑珍講解“兩報一刊”的精神,淑珍聽不進去,淑珍的邏輯與它們格格不入。

姓氏為第四聲的老師與她的第三聲的夫君,甚至於沒有留下自己的聯絡方式。他上百度與谷歌敲查二位的姓名,無內容顯示。

上蒼給你多少快樂,就會同樣給你多少悲傷,上蒼給你多少痛楚,就會同樣給你多少甘甜。沒有比這更公道的了。

與此同時,他也納悶於李濟邦的姓名是不是那蔚闐的原裝丈夫,他忘記了,他記得那老師當年提到自己的先生的時候發了一個上聲字的音,他可能姓李,是的,但也可能是姓古,姓郝,姓鈕,姓管,姓仉,主要是第三聲。他常常記住他人的姓氏的一二三四聲部,甚至記住一首詩句的音調,可能是咪、迷、米、密,但是記不住詩句,記不住人家的確切姓名。

而恰恰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他有點“小康”、“中康”、“巨康”了,他成了講解古典文學與唐詩宋詞的電視名嘴,動輒三萬五萬地進賬之時,淑珍患了不治之症,原來他倆只有相濡以沫的貧賤之福,卻沒有芝麻開花節節高的發達時運。

然而在淑珍的葬禮上出現了署名那蔚闐與李濟邦的鮮花花籃。是阿裏巴巴快遞服務送來的。這幾十年,誰誰發生什麽事都是正常的,但是女老師姓名的出現使沈卓然立即感覺到五味俱全,是他的少年時期的懦夫罪過貽害到淑珍。他的一生首先不是成功的一生,而是慚愧的一生,懺悔的一生,所以他沒有資格與淑珍繼續牽手行走下去。他害了淑珍啊。

我造成的,我造成的,沈卓然痛不欲生,他檢討自己的小人得志,他懺悔自己的膽小怕事,他承認自己的卑微渺小,他確有不敢成仁取義的犬儒主義、機會主義、實用主義、活命主義,他當不了胡志明也當不了切·格瓦拉,他對不起毛澤東也對不起淑珍應該更熟悉的她的出生地印度尼西亞共產黨總書記艾地,艾地同志是被蘇哈托軍人集團處決的,後來馬來西亞遊擊隊的領導人陳平同志也失敗了。是他罪愆妻室,幹擾了東南亞,使他終於老年喪妻,天塌地陷,一步沒頂!

沈卓然與那蔚闐的故事本應到此為止,時過境遷,他不再為自己的少年奇冤與被扇耳光面紅耳赤。他不再為自己的少年春夢羞赧低頭。他不再為,他也並沒有理由為自己沒有能在困難的時刻幫助那老師而責備自己。

我的心太“軟”,港星唱起來聽著似乎是“心太懶”,我的心太懶。我已經喪失了平平常常的快樂的基礎。沈卓然彎下腰,給墓碑行禮,小風拂來,他聽到了一聲低語:“不必,不必,也許,或許……”他匍匐在地痛哭。

這是剛剛開發出來的一塊墓園,背靠青山松柏,面對梯田式一層層一排排預留的墓穴,方圓百米,只有淑珍一個墓穴有了主人。這裏有一種寬綽,有一種安詳與平和,有一種業已完成的寧靜與圓滿,在這裏你會聽到微風傳來的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