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第3/6頁)
“我前半生雖是困束深宮但享盡萬千寵愛,若後半生注定裹足內宅與這般男子糾扯收場。那人世這一遭,當真荒謬可笑。”
五公主輕嗤,下頜微揚,那弧線猶如傲氣睥睨的白天鵝,“與其如此,我更願遵循‘南不封王,北不斷親’之祖訓,仿效先輩帝女,和親蒙古,肩挑一國公主職責。”
這一刻的五公主,褪去清高寡漠的皮囊,熱忱滾燙得如點將台上揮斥方遒的將士。
容淖眼神微閃,狼狽避開五公主熠熠生輝的眸瞳。
活在朗日下的人,總認為所望遠方皆披光芒萬丈。
殊不知,浮世萬千,各覆表象,一葉障目。
恍然間,這些年往來乾清宮面聖的光影遊掠眼前。
容淖無意識擡手去摸自己的臉,斜紅敷粉凝在指尖,半分澀然。
“五姐。”容淖抿唇,掩下復雜掙紮,終是正色道,“不是每位帝女,都能活成初唐的平陽昭公主。縱觀古今史冊,千載光陰,朝代更叠,她是唯一一位當過公主的將軍,也是唯一一位以軍禮殯葬的女子。”
平陽昭公主乃唐高|祖之女,率領一支‘娘子軍’,東征西討,為唐朝建國立下汗馬功勞,其智計勇武,不輸男兒。她之一生,是真正的生榮死哀。古往今來,再無帝女能與之比肩。
容淖緊接著,以最平和的姿態,談及最現實的境遇。
“我朝帝女,無建功立業之機,一生大成皆在為父為民遠嫁和親,穩固外族。但真正落下功績的,迄今並無一人。瘞玉埋香於塞外草原,骨肉分離終生不見,到頭來不過得了史書一筆帶過。下降京都,此乃今朝公主夢寐以求之事。五姐若為一時意氣走上歪路,來日未免抱憾。”
五公主秉性倨傲,卻不心盲武斷。以她與容淖的關系評判,容淖這席話實屬交淺言深,有冒犯之意。但她聽得出容淖句句勸告,發自肺腑,是以並未動怒。
“你方才說起李娘子是‘當過公主的將軍’,而非‘當過將軍的公主’。想來也明白這二者之間說法差之毫厘,其意卻相距千裏。”
五公主目中清明,鄭重又執著。
“將軍威於金戈,公主僅貴出身。我自然清楚我與平陽昭公主不能比,本朝謹守風氣更不能與唐時熱烈相提並論。我做不成轟轟烈烈的李娘子李將軍,能堂堂正正不負公主之名,帝女之責,也不枉落於金玉鳳凰窩一遭。”
容淖自認算不上什麽好心人,勸告五公主,實乃思及這十余年‘得君看重’的經歷,情之所至,一時沖動。
見五公主鐵了心意願和親蒙古,她也懶得多言。
念起自己還有正事未辦,果斷抽離情緒,敷衍打發道,“五姐高義。但五姐能否得償所願並非你我言談間便能決定,還是先去找皇阿瑪、太後、德妃幾位說道商議吧。”
這幾位若舍得五公主和親蒙古,除非天塌下來,被砸壞腦子了。
五公主前一瞬還沉浸在光偉前路中,連帶看容淖都順眼了兩分。下一刻便被變臉比翻書還快的容淖毫不留情拖回現實,頗為掃興。
她睇容淖一眼,拂袖離去前,冷冷甩下兩個字,“燕雀!”
容淖恍若未聞,確定五公主離開後,捏杯敲擊石桌,響聲清脆,“可以出來了。”
竹林窸窸窣窣一陣,片刻後,王貴人顛著一雙小腳,護著肚子,謹慎跨過層積的落葉行來。
嘠珞再次目瞪口呆,咽了咽嗓子,愣愣道,“公主,這竹林不會還藏了人吧?”
“說不準。”容淖半真半假應過,莞爾笑開,打發她離開,“眼看這雨要落下來了,你回去取雨具來,我正好與王貴人說說話。”
嘠珞不放心,但拗不過容淖的固執,只得一步三回頭離開。
王貴人入得水榭,相互見禮間不動聲色打量起容淖。默了默,兀自鎮定開口,“我與公主從未通過音信,卻不約而同現身此處相見。個中因由你我都心中有數,這默契既已達成,多余閑篇我便不扯了。”
她背著人出來一趟著實費力,別無閑暇耽擱。
容淖擡手替王貴人倒了一盞茶,一語雙關散漫道,“請。”
近來養病無事,容淖把利弊衡量得極清楚。
指望五公主探聽陳年舊事確實穩妥,但效率太低,她耗不起。
與其如此,不如借由不安分的妃嬪,翻出波浪,搏把大的。不止效率高,說不準還能借此給通貴人多留一條路。
所以方才見五公主時,她都懶得費口舌問起五公主情形如何。
“我知公主有心扶通貴人上位,實不相瞞公主,無論前面擋的是通貴人也好,春貴人也罷,這四妃六嬪裏的最後一個嬪位,我勢在必得。”
王貴人輕撫小腹溫聲作愧對狀,“我本無意與公主爭鋒,奈何人活一世,七情六欲纏身,既是束縛更是鞭策——公主烏鴉反哺,我是為母則剛,個中道理何其相似,公主定能懂我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