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第2/7頁)
“一支箭,一柄刀。”容淖從皇帝的拉拉雜雜的閑話裏,抓住重點,不解反問,“此為何意?”
“初見策棱兄弟之時,朕領著太子及幾位阿哥正在西山巡營。林中鳥獸約摸是被八旗騎射練兵的大動靜驚散了,一只紅狐慌不擇路沖出叢林,一頭紮入營地,朕與太子同時彎弓搭箭,射殺紅狐。其余阿哥大臣見狀,皆不敢出箭搶奪爭鋒。”
“狐貴皮毛,損者下乘——朕之箭為戮其左目,太子之箭意戮其右目。然,太子出手略有偏失,眼看那箭要貫狐耳,電光火石間,只見淩空一支遠箭,凜然碰撞,規正了太子箭矢行跡,紅狐左右雙目俱傷,抽搐倒地。遠箭則深深沒入紅狐足前一厘泥中。”
“那支遠箭,正是出自年幼的策棱弓臂。”
“這……”容淖神情古怪,難得流露出幾分真切訝異,一言難盡的追問,“他如何善後應對的?”
當時情形,容淖用膝蓋都能想明白。
皇帝露了獵狐興趣,所以阿哥及大臣皆不敢爭鋒掐尖。
唯幼即儲君的太子倨傲無塵,行事隨性,敢比肩君父同時彎弓。
太子怕是出箭之時才想起,君父君父,先君後父。且,子壯父疑。
是以,匆忙改了出箭方向朝狐耳射去,不敢與皇帝並行射穿狐目,故落下乘。
偏好巧不巧,遇上剛從草原來的愣頭青策棱,一支遠箭歸正了太子的箭矢行跡。不僅硬生生把太子架到了火上去烤,還折了皇帝顏面。
策棱此舉,簡直毫無作為投奔而來的喪家之犬的自覺。
“他並無悔意,也不見惶然,只一本正經道出四字。”皇帝正色幾分,“武謙同遜。”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武者以謙,是己避,更視彼次;遜人遜己;背馳武道。
遂,武謙同遜。
大清起源於關外白山黑水間的女真部落,世代遊牧為生,馬上得來的天下。皇帝年年歲歲不辭辛勞,率領王孫大臣巡營圍獵,本意為顧先輩創業艱辛,弘本族勇武剛毅之道。殊不知,武道屈從皇權,早已變質。
十來歲的少年策棱不管不顧,一語道破皇權陰影之下的腐朽,還專門拿了皇帝與太子作伐子,王孫大臣可沒他的膽子,對此避諱甚深,難怪多年來容淖從未聽人提起此事。
“他這是自比一箭雙雕的名將長孫晟了。”容淖聽罷皇帝的話,當即心下了然。指頭往桌案上敲敲,若有似無哼聲,“竟玩了出一箭三雕的把戲。”
當年漠北之地潰敗於漠西噶爾丹之手,各部王公為贏得大清助力,費盡心思在皇帝面前諂媚。策棱兄弟不為漠北王族本部庇護,逃難而來,除去一身血脈,年幼且別無所長,只能背水一試,靠著一支箭另辟蹊徑在皇帝面前拔尖露臉,此為其一;
其二,策棱應答一句‘武謙同遜’,既能試探皇帝秉性,可有容人之量,識人之明,是否會真切庇護他們,值得他們效忠。
又能以不管不顧的愚直姿態,令諸位王公大臣避之不及,幼展純臣之態,引皇帝青眼;
至於其三,既隱晦又直接,卻並不矛盾。
皇帝若能看穿少年策棱的心思,定會由此稚嫩計策聯想到一箭雙雕。
說起一箭雙雕的典故,自然繞不開長孫晟。
長孫晟其人,北周人士,因故入了突厥帳下,後隋朝滅北周而立,他果斷投之,憑借自身智計勇武及對突厥內部情況的了解,多次為隋皇楊堅擊退突厥進犯,立下戰馬功勞。
策棱兄弟兩的故地塔米爾雖位於漠北,但毗鄰漠西,對兩地都極為熟悉,遠勝清廷訊報。
策棱既自比長孫晟;那清則為隋;突厥——既可以是漠西噶爾丹,也可以是舍棄策棱這支王族的漠北,端看皇帝意下如何。
若能成功借此典故對皇帝以表忠心,那策棱的一箭雙雕,亦為一箭三雕。
“咱們六公主慧眼如炬啊。”皇帝滿眼欣慰自得,滿意一笑,順手拍拍容淖腦袋,親自把那尊精細繁復的小西洋鐘擺到她面前,“喏,你素來喜歡這些精巧的小玩意兒,賞你拿回去玩耍。”
“多謝阿瑪。”容淖毫不客氣接下,唇角彎彎,隔著清透的琉璃小窗,指尖點點那對會在準刻蹦出來跳舞的小人兒,欣喜溢於言表,眨眼故作貪心模樣掃視皇帳一圈,不動聲色催促道,“猜中策棱這‘一支箭’能便能得阿瑪的愛物西洋鐘為彩頭,那如果我再猜中恭格喇布坦這‘一柄刀’,阿瑪這帳中之物是否該任我挑選?”
“阿瑪倒是有意成全你這貪心鬼,可惜……”皇帝促狹笑開,“恭格喇布坦不用猜。”
皇帝也不繞彎子,直截了當說起,“這本是一樁閑話,當年策棱因一支箭引朕側目,西山巡營那幾日,多半召自左右,隨時問答考校。恭格喇布坦表現平平,則被隨便打發下去,與八旗兵勇同行狩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