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曬幹的老板魚和鹵蛋。
罵人還惦記著吃。
虧她想得出來。
策棱咬牙切齒扯了把黑黢黢的披風,怒極反笑,那雙眼眸卻沉靜如海,深邃晦暗。
容淖費力分辨他的神色,猜測他這是把‘暫置婚事,另尋出路’的提議聽進去了。
以至於,整個人被沉重往事織網攜裹,連喜怒上頭時,旁分絲縷漣漪都顯得奢侈。
想來也是,普天之下,滿蒙八旗王族貴胄中,從長遠計,打心眼兒裏最不甘願尚清室公主的,無外乎策棱與恭格喇布坦這兄弟二人了。
但及目當下,最需要靠姻親關系借勢清廷,殺回漠北圖謀功業,為族人復仇的恰好也是他二人。
這是個無解的閉環。
顧頭難顧腚,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多年來他們默認婚事,只是人在屋檐下,別無選擇罷了。
若真有法子把閉環撬開一條口子,讓他們既能得到清廷支持,又不必加以姻親約束,斬斷無窮後患,於他們而言的,無疑等同於天上掉餡餅。
面對此等巨大誘惑,就算理智戒防‘貪心’二字,潛意識中怕是已不由己升出三分意動。
容淖面上有譏誚一閃而過,淡淡收回目光,開門見山對策棱道,“今日午間我去皇帳陪皇上說話,瞧見了封冊五公主的聖旨,她的封號定下‘溫憲’二字,已用了印,只等著挑個好日子頒旨。
但是,禦案那張草擬滿公主封號的紙上,其實用朱筆勾了兩個圈。”
自本朝入關後,雖學了不少滿漢融合之道,但皇子皇女的封冊並未沿襲前朝。
無論出身高低,公主生下來一律先稱格格;待種痘養住,上玉牒序齒後方按長幼稱為‘幾公主’;至於封號,多半是在婚嫁前夕才會擬定冊封。偶有極為得寵的,方能提前獲封。
皇帝朱筆圈出兩個公主封號,一個自然是給已經訂婚的五公主,至於另外一個……
策棱下意識瞥向容淖這個六公主,斟酌開口,“皇上給你擬了什麽封號?”
容淖面無表情。
重點是她會得個什麽封號嗎?
重點分明是可能伴著封號,即將明旨曉諭的婚事!
君無戲言,一封黃綢,她與策棱的婚事可就再無更改余地了。
這也是容淖明知皇帝有意借口把她和策棱往一塊兒湊,還乖順走這一趟的目的。
“少裝傻充愣。”容淖斜乜策棱一眼,她不信策棱思忖不明白她的冊封與二人婚事息息相關。
策棱之所以故作遲鈍不肯點破,也不表態到底願不願意與她合謀‘暫置婚事,另尋出路’。說到底,不過是理智占據上風,不敢貿然嘗試打破‘閉環’,以及承擔連帶而來的風險。
容淖不愛勉強人,也不愛替人做抉擇。
“話已至此,我便不與你多費口舌了。說實話,我今日會來,只是揣度著你的處境,與你通個氣。”容淖坦然道,“眼下我並無什麽精妙法子暫置婚事,唯有一個‘拖’字。”
她頓了頓,半斂的眼瞳藏住微妙,寥寥言語中透出幾分篤定,“不過,日久見真章,早晚會見轉機的。”
“所以……公主其實是來與我做白手買賣的?你想讓我出面找個理由,拖住皇上隨時可能賜下的婚旨。然後,靜待你口中虛無縹緲的轉機。”
策棱莞爾一哂,須臾之間已斂盡沉思,貌似虛心求教,“敢問公主,你的底氣從何而來?可否告知一二。”
他言語之間遊刃有余,半點不見先前的鄭重謹慎。
容淖敏銳從他陡然轉變的態度中,讀出了哄小孩兒的逗弄與縱容。
顯然策棱是認定她方才一番言辭是在張牙舞爪,任性唬人,腦中沒有半分成算,不值當考量。是以,連態度都輕怠敷衍起來。
容淖板起小臉瞪向策棱,頭一次體會到了有口難言的憋悶,“罷了!”她雲袖一擺,果斷轉身離去。
今日多管閑事走這一趟,她已算是仁至義盡了。余下的,端看策棱自己的造化。
策棱目送那道纖弱背影走遠,面上敷衍神情漸漸隱沒暗淡下來的夜色,變得若有所思起來。
若他不曾了解容淖性情,聽過容淖今日這席話,肯定只當小姑娘是嫌棄他與漠北,故而拼著笨拙智計想要逃脫和親。
可是,他曾親眼目睹過容淖頻繁在後宮攪混水,手段十分高杆,多番入場而不沾身分毫。
那不是個笨姑娘,相反,她十分狡慧。
她的一舉一動,絕非面上這麽簡單。沒準兒,她今日一反常態說出這番沒甚底氣的話,也與她在後宮攪亂的因由有關。
策棱目色發沉。
所以,剛才他會佯裝無意問她,先前在宮中頻繁動作可是為了推脫婚事做鋪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