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第2/5頁)
容淖清楚自己的斤兩,她或許可以與盛怒之中的皇帝周旋一二。可一旦皇帝冷靜下來,論起洞悉人心的本事,她道行還淺得很。
皇帝能一眼看穿她便是最好的佐證。
容淖擔心言多必失,斟酌著正欲回話,梁九功突然掀簾進來奉茶了,顯然是沒聽見帳內有動靜,以為雨過天晴了。
乍見皇帝不動聲色威坐上首,容淖與四阿哥並排跪著,梁九功頭皮發麻,知曉自己挑錯了獻殷勤的時機,憋著氣放下茶盞,悄無聲息退了出去。
皇帝發了一通邪火,正是口幹舌燥,啜了口溫茶,漫不經心道,“還不交代?”
“女兒不知阿瑪想要我交代什麽。早先我進帳時便說過,我此來只是想與阿瑪說幾句話。”容淖眼眸微垂,緩聲繼續道,“若阿瑪一定要以‘交代’二字慎重對待,那便是我觀新舊世事有感,想向阿瑪進幾句諍言。”
“諍言。”皇帝把玩起茶盞,一雙深目愈發濃黯,“你說。”
容淖聞言,長跪叩拜道,“古有王侯自稱寡人,非孤寡之人,是取寡德之意,用以警醒自己德行還需更好。後世君王明知其意,卻總有行差踏錯者,誤落孤家寡人境地。阿瑪您文治武功,志在千……”
皇帝倏然出言打斷,“一抑一揚的話術大可省去,朕只問你一句,朕可在你口中行差踏錯之列?”
又是兇險一問。
四阿哥急聲阻擾,“皇阿瑪莫要和六妹一般見識,是六妹膽大放肆,還不速速請罪……”
無人沒理會四阿哥的斡旋調和。
皇帝沉默不語注視容淖,略側身子,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容淖頂著撲面而來的壓迫感,重新拿起那座西洋鐘,取下發間的透雕鳳紋白玉片簪子,精準捅|入鐘盒背處靠下孔眼,反復撥弄。
亂走的指針搖晃幾下,總算回到正軌。
容淖對照墻腳五輪沙漏調準指針,再次奉於皇帝觀看,“女兒不知將來,惟願皇阿瑪所行之道,顛撲不破。”
‘顛撲不破’出自《朱子全書》,有個最俗氣的解釋——永遠正確。
“承你吉言。”皇帝摩挲扳指慢慢坐直,毫無預兆抓起茶盞狠狠砸出,正中容淖額角。
茶水順著少女頭臉滴落,瀝瀝浸濕冰青色的夏衫。茶盞則砸在腳邊,碎得滿地開花。
在清脆的碎瓷聲中,皇帝面無表情吐出一個字,“滾!”
容淖磕頭行禮,安靜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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嘠珞早得過梁九功提點,見容淖一身狼狽、頭頂傷痕出來,並未大驚小怪問東問西,只滿目擔憂地扶容淖上轎。
容淖闔目倚在內壁,一言不發任由嘠珞擺弄。
嘠珞迅速幫容淖把身上水痕拾掇幹凈,換了條帕子,打算替容淖檢查額角那塊醒目的紅腫。
兩人湊得近了,嘠珞便敏銳察覺出容淖掩在平靜表象下的異樣。她微翕的唇角,仿佛在極力隱忍什麽。
嘠珞心中一驚,速拉著容淖上上下下仔細檢查了個遍——確定凡是肌膚觸及,皆浸出透骨涼意,而非茶水余留的濕氣。
“公主身上冰得厲害,可是方才在帳內受了涼?”
因體質寒涼的緣故,容淖夏日幾乎是不用冰的。但據嘠珞所知,皇帳內每個角落都擺放著雕刻精美的高大冰鑒。
不等容淖應答,嘠珞情急之下已叫停轎外宮人,“先不回宮了,快傳隨行太醫過來,就說公主病了!”
“不必興師動眾。”容淖強撐精神低聲制止,“我只是身上冷,出去曬曬太陽便好。”
說罷,自行掀簾出去。
嘠珞見狀,忙指揮宮人從隨行箱籠裏翻了件厚披風出來,抱著朝容淖追過去。
幾乎是同時,春貴人從另一個方向行來。
春貴人快嘠珞一步走到容淖身側,試探問道,“六公主,你這是……”
雖然六公主說過會替她頂雷流言一事,但未到塵埃落定終究不得安生。
從六公主進皇帳開始,她便私底下留意著動靜,見六公主一身狼狽被趕出來,自然是坐不住,想著跟出來找機會探聽一二也好。
容淖豈能不知春貴人的小心思,清淩淩道,“現下此事已了,你我之間兩清了。”
她摸摸額角紅腫處,繼續道,“是我自找的,殃及不到你。”
憑她與皇帝今日這番對峙,皇帝只會認為是她心懷怨懟多年,一朝知曉舊事激起了悖逆念頭。故意放出流言,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拉大家一塊兒不痛快。
至於細細碎碎的過程,皇帝才懶得多睇一眼。他是日理萬機的皇帝,又不是宮內總管太監。是以,根本不會有人去深查春貴人做過什麽。
容淖如此直白,一時間倒弄得春貴人不知如何應答,幹巴巴轉移話題道,“我略通岐黃,替公主看看傷勢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