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第5/6頁)
唯一稱得上齊整的,只有柱上那幅裱裝精細的字,似乎也有些年歲了,上書——士生則桑弧蓬矢,射乎四方。
落款加印都是老大人的手筆。
老夫人把點燃的香遞給容淖,等她揖首後便立刻把人帶了出去。
“我該回了。”容淖踩著階上半幹的青苔,斟酌道,“您可有什麽想問我的?”
從兩人相見開始,老夫人話裏話外全是通貴人,足見其牽掛愛女之心。卻又始終冷靜自持沒道一句想念,更不問及通貴人經年境遇。
老夫人外表看似與街上垂暮老嫗一般無二,可實際上耳聰目明,否則也不可能早早看穿嘠珞的偽裝,還作若無其事狀,安然以待她上門來。
在容淖看來,面對這樣一位老者,瞞她等於熬她。
“能有什麽好問的,我猜無外乎是她在宮中犯了錯再加之沒爭出頭,自覺無顏面對家中,索性斷了聯系。”老夫人尖銳得不像在說自家女兒自家事,“我比你更清楚她從根子裏帶來的沒擔當,這一家子男男女女皆是如此,都隨他們老子。”
容淖一時無言以對,就她所知判斷,這一家的兒女確實都隨了父親,骨子裏少了份擔當。
方才她在屋中所見那幅‘士生則桑弧蓬矢,射乎四方’乃唐時李白的詞。
大意為古來男子初生,家人以桑木作弓,蓬梗為矢,射向天地四方,意為男兒高志在於四方。
老大人既寫下這幅字,且細心保存至今,足以表明其心志高遠,迨衰老而不忘。
另有老夫人所言,說他敬佩同族的楞伽山人納蘭容若也是一大佐證。那位少年得志的俊才,出身顯赫,備受今上器重。若非英年早逝,位極人臣指日可待。
在容淖看來,老大人空有志氣卻懼於宦海沉浮,遂以精通詩書不流塵俗自居自矜。
若老大人只是逃避追逐自己的志向也便罷了,最為人不齒的是他自認位卑不敢挺身搏高位,卻變著法子鞭策同樣微末不足道的兒女去爭前程,彌補他的遺憾。
——頷首稱贊女兒隱喻鳳凰的名字,賣掉官服補子買首飾送女兒選秀,賣掉宅子送兒子納捐入國子監,如此種種。
父親盼望兒女出人頭地乃人之常情,可老大人的狡猾之處在於他把‘傾家蕩產’換來的銀錢變作賭注壓在兒女身上,實際上也把所有風險都轉移到了兒女身上。
從此以後,他只需袖手以盼登高之日,不必承擔任何風險。甚至還能以此博得慈愛美名,慰藉己心,兒女卻要托著他沉甸甸的期望負重前行。
將來無論兒女是成是敗,只要未達成他的心願,他大可把沒擔當的逃避說成是由於一心一意成全兒女,無法顧及己身。
反正,他始終能以奉獻為名,立於不敗之地。
有父如此,這一家子落敗至此不足為奇。
容淖微不可察嘆了口氣,朝老夫人行了一禮,道了句保重,帶著嘠珞告辭。
“等等。”老夫人緩緩擡起溝壑密布的臉,再度直直望向容淖,可她的眼神不像初見那般動容悵然,反倒隱隱有種寡漠的超脫,只聽她道。
“世間之愛多半為了相聚,唯有父母與女兒注定分離,常態而已。你無須為她擔當子女之責,過好你自己的日子,別再來了。”
老夫人說罷,慢吞吞從袖袋裏掏出一只鼓囊囊的荷包,遞給嘠珞。
嘠珞一見那荷包的面料繡紋,便知肯定是容淖趁上香時偷偷放在屋內的,連忙把手背到身後,不肯去接。
老夫人見狀,索性上前兩步,把荷包塞回給了容淖。
又是‘吱嘎’一聲,老舊木門再度合上。
長巷清幽,容淖捏著沉甸甸的荷包,怔忡片刻,邊走邊把荷包遞給嘠珞,“你去打聽打聽,把這座宅子買下來。再找個機會,私下把房契和剩余的銀錢送給老夫人。”
嘠珞聞言,面色微妙一僵,硬著頭皮應了。
容淖注意到她的失態,問道,“怎麽,這些銀錢不夠?”
“夠了夠了。”嘠珞連忙搖頭,她雖沒打開看裏面,但憑手感也知裏面裝了鼓囊囊一荷包的銀票。
“那你這是?”容淖不解。
“呃……”嘠珞尷尬道,“據奴才所知,當年買下這座宅子的主人正是格楚哈敦。她本來是讓老大人一家繼續住在正屋北房,老夫人不願意,堅持搬去了倒座間,還按月付賃金。而且,格楚哈敦府上就在前面。喏,就是那座墻角伸出木瓜海棠的院子。”
“怎麽不早說!”容淖眉心一跳,催促道,“還不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