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如此順利進門,策棱頗感意外,進帳後落腳審慎,甚至下意識機警打量四下。
容淖看出他的心思,是怕自己設陷阱吧。
她閉閉眼,壓下想出言譏諷的沖動。
不能因為一時意氣,壞了今晚的事。
太子現在是認定簡親王臨終前給了她什麽證據,上次唆使巴依爾鬧事渾水摸魚竊取不成,一定還會想別的法子拿到所謂的‘證據’。
在太子目的達成之前,定會不錯眼地盯死她,防備她拿證據去串聯討好旁的皇子,危禍東宮。或是直接呈送禦前。
容淖不怕被盯著,她雖算不得什麽完人,身上卻也沒什麽容易被人拿捏的小辮子。
思來想去,唯有一樁——策棱。
她與策棱私下往來一旦被太子發現,肯定會順藤摸瓜查下去,一旦查出是她授意人窩藏了那兩百多本該死的塔裏雅沁回子,那太子肯定會趁機整治她,逼她拿出根本不存在的證據。
她若再與策棱剪不斷理還亂,遲早兩人都要牽著一起倒黴。
今日發現策棱洞察了她的傷勢,猜到他夜間八成會來,趁機與他斷個幹凈才是正經。
這也是她主動等他上門的原因。
否則這冰天雪地的寒夜,她早窩進高床軟枕了。
策棱走到容淖面前,沉默打開帶來的小皮囊,取出幾只藥味四溢的瓶瓶罐罐擺在羅漢床的矮桌上。
“給我看看你的左臂。”他從雪夜裏來,嗓音也似被凜冬磋磨過,粗啞得厲害。
容淖愣了一下,從善如流撩起衣袖,把未痊愈的紅腫左臂遞過去。策棱意外她的順從,微有怔神,復而垂下頭,唇角牽起那抹自嘲轉瞬散去。
“是那日在看城上,海東青踩傷的?”策棱太高了,站著能把墻角那幾座立式美人宮燈的光擋去大半,他索性直接蹲在容淖的坐榻前,仔細辨認她從腕子蔓延到胳膊的腫脹痕跡,看得出消腫許多,說明受傷有些日子了。
其實下午在冰上蹴球冰場發現她左手疲軟無力,摔了手爐後指尖不住發抖時,分明不是單純失手,他就有此猜測了,這下不過是確認罷了。
原來她那日淚灑看城,是因為受傷疼的,而非為了與他劃清關系,寧願摧眉折腰討海東青也要還他一個人情。
這個發現並沒有讓策棱心裏好受多少,反倒愈加堵得厲害,像塞了團濕棉花。
他低聲道出句“冒犯了”,大手徑直貼上容淖的手臂,粗糲的指一寸寸檢查著她的骨頭。他習武多年,處理跌打損傷經驗豐富。
容淖抿緊唇,強忍住不自在,正想著如何開口方能自然而然地把話題繞到要說的話上。只聽他先不鹹不淡道,“你最近脾氣似乎好了許多。”
容淖挑眉,不解他是從何得出這個結論的。她前幾日可是直接沖著巴依爾開|槍的。
“上次在看城附近,你得知我利用那群塔裏雅沁回子接近你,費盡心思打你主意,竟是一言未發便離去了。若放在以前,你定會給我好一通排揎吃。”策棱擡眼與容淖對視,倏然變臉,模仿起容淖往常嫌棄他的橫眉冷眼,冷著嗓子道,“這時節還有沒冬眠的癩|□□?”
容淖被他這冷不丁的一出逗得直愣神,手腕突然傳來一陣劇疼,她好險沒有慘叫出聲,白著臉質問,“你做什麽!”
策棱收了逗弄,心平氣和解釋,“你骨頭復位後沒有固定吧,今日在冰場又被手爐抻著了,有點錯位,我給你正回去。”
容淖氣焰降下去,她也不願意留下什麽遺症,幹脆閉上眼任由擺弄。
策棱拿出一貼膏藥在炭爐上烤熱後,再輕緩敷到容淖的傷處。
在藥味彌漫的空氣裏,男子的大手出奇溫柔細致,偏又能在她疼得下意識縮手時及時鉗住她,爾後規矩撤手,粗糲的指腹就那樣輕貼過她的皮肉,似水無痕。
容淖莫名想到了曾經在禦花園看見宮人給長歪了頭的名貴花木搭架子,粗大的手掌下一舉一動皆是珍視呵護,似乎連呼吸都是緊張在意。
容淖自己懂醫術,自然不會因為什麽男女大防諱疾忌醫。
眼下的策棱於她而言確實是位不錯的大夫,她總不能因為男女之別變成長短手,她不覺得策棱與原本替自己看傷的春山有何不同,春山又不是天生下來就是太監。
可此刻,她卻陡然升起一股淡淡的不自在。
可能是人閉眼不視物時感官格外敏銳吧,容淖想著,索性睜開眼,隱晦打量蹲在她面前的男子。
給她上藥前,他嫌裘帽礙事遮眼,摘下扔在了一邊。短短的一層烏青發茬根根不羈朝天支著,按頭發越硬脾氣越沖的說法,他肯定不是個軟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