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第5/8頁)
容淖昨夜臨睡前假想太子會如何對自己動手,許是因為預感到了這柄懸在頭頂的刀即將落下,她心底踏實了,難得睡了個好覺。
今日起來精神不錯,心情也極好,連帶著看帳篷檐下的冰條子都覺得格外順眼,像錯落排列的小小劍陣。
被皇帝一道口諭召去禦帳伴駕時,容淖眼角依舊帶著罕見的明媚飛揚。
暖融融的帳內,皇帝一身家常袍服,見狀忍不住擱下玉管筆打趣,“看來我們六公主對塞外之行頗為滿意啊。”
容淖擠開梁九功,湊到皇帝身邊替他磨墨,勾著眼角道,“昨日傍晚女兒同四姐她們一道去看了冰上蹴球,很是精彩。”
她說話時,眼底似有一團溫暖的火焰,照亮其中的孺慕與愉悅,原本清絕冷艷的面龐亦被映出一股渾然天成的明耀感,十分賞心悅目。
皇帝被這一記馬屁拍得渾身舒暢,平日聽多了那些辭藻華麗的奉承話,偶爾換做這般樸實無華的崇拜別有一番滋味。
雖然容淖沒出口半個溢美之詞,但皇帝自信十分了解這個女兒的性情——我行我素的刻薄話說多了,有時候難免言不由衷。
一句好話說得別別扭扭的。
分明心底是極欣喜他借機懲處荒唐小輩,給遠嫁千裏的女兒撐腰,覺得他是個好君父,能庇佑子女。否則今日何來這般松泛自然,神采飛揚。
皇帝半倚胡床,幹脆放下手中待批注的書冊,如普通長者那般與容淖閑話家常,“你三姐這次沒來禦營請安,說是自入冬起又病了一直沒見好,阿瑪打算回鑾過喀喇沁部時去她府上看看。你們姐妹也許多年不曾見過了吧,你還得她什麽模樣嗎?”
“三姐出嫁時我才幾歲,記不太清了,之後她也沒回京省過親。”容淖很誠實地搖頭,“不過,我記得一點三姐成親那日的情形,殿內人太多了,我窩在嬤嬤懷中從縫隙裏瞧熱鬧,看見三姐一身嫁衣端坐,大紅蓋頭下角綴的辟水珠一直晃啊晃。幼時不知事,現在想想,三姐大抵是在哭。”
皇帝似真被容淖帶進了情緒裏,長嘆一聲,瞧著倒真有幾分慈父愁腸。
容淖看著嘆息的皇帝,心中卻很平靜,畢竟是她先看出皇帝今日樂意說什麽話題,主動遞梯子讓皇帝有機會一展滿腔慈愛的。
“女子嫁人哪有不哭的,到底何處都不如閨中舒坦。但總不能一直把你們留在宮中做老姑娘,豈非留來留去留成仇。朕只能盡量讓你們年紀大些再和親遠嫁,想著癡長幾歲,應該更周全聰明些,嫁到關外定能活得更好。誰知你三姐是個不爭氣的,立不起來,阿瑪只能在看得見的時候多看顧她幾分。”皇帝話說到最後,頗為唏噓,“終歸靠人不如靠己。”
容淖對皇帝前面那番唱念做打無動於衷,自古能把帝王當好的都是人尖子,文治武功或許不那麽出類拔萃,做戲拿捏臣公絕對是一把好手。
皇帝說出那些煽情話時,可能他自己都分不清其中有幾分真情或假意。
聽聽便算了,要是容淖若就此把他視做親親慈父那是真傻。
皇帝只會是帝王,不會是任何人的好父親。
父女兩又說了些漫無邊際的閑話,從茶水說到藥經,又談起皇帝新得的孝敬裏有幾件很不錯的收藏。
一直到正午將近,梁九功笑眯眯來請示皇帝午點擺在哪裏。
本朝是一早一晚兩餐制,但中間會有早點、午點、宵夜等,加起來六七頓。
午點雖不如正餐排場大,但禦膳必不可能隨便敷衍。
皇帝留容淖一起用膳,並吩咐人把午點擺去禦帳後邊的觀雪亭裏,聽說那處有移栽過來的幾株遒勁老梅。
然後指著不遠處那頂大帳對容淖道,“你二哥如今全權負責主持朝廷與多羅特部和談,聽底下人說不甚順利,他這幾天沒少著急上火,幾乎不眠不休把大臣拘去議事。你去打個岔,讓他先來用膳。政務緊要,身子更緊要。”
容淖應是,梁九功親自撐傘送她過去。
門口的帶刀侍衛遠遠瞧見容淖一行,距離十步開外便要上前攔人,看清為她撐傘之人乃首領太監梁九功後,立刻躬身改口道,“屬下有眼不識泰山,這就進去為公主通傳。”
容淖輕輕擺手阻止,“我是來請太子殿下過去用膳的,裏面正事要緊,我多候片刻也無妨。”
侍衛一臉猶豫,還是梁九功給了他兩眼,他才訕訕站回原位。
容淖站去議事大帳外,伴著塞外飄飄風雪,能清晰聽見帳內拍桌子爭執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