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第12/12頁)
離京那日,父親讓他去看看那只小狐狸。
短短幾日功夫,小狐狸消瘦了一大圈,前爪的傷勢愈發嚴重,估計往後治好了也會瘸腿。
在小狐狸怯生生的注視下,他下意識去順小狐狸打結的毛發。
父親問他,要不要把狐狸帶著一起上路。
他直接拒絕。
若是可以,他不想帶任何有關京城的東西離開。
但不可能。
只能盡量少帶。
父親卻一反常態,強勢要求他一定要帶上狐狸。
“當你擁有一樣東西而你不知珍惜時,你已犯下兩個錯誤。”至於哪兩個錯誤,父親沒點透,只指著小狐狸說,“北上路遠,閑暇時仔細想想答案吧。”
章翼領終於再次開口,說起那只小狐狸的傷勢與打牲衙門平淡安然的日子。
他的宅邸位於江邊,他喜歡坐在江邊垂釣發呆,看平靜的江面被那灼目金陽肆意染上不一樣的色彩。
有一日忘了時辰,妻子與鄰居夫人出遊時順便親自來給他送飯。
他坐在樹下,看著妻子與鄰居夫人說說笑笑,眉眼飛揚。直到與他視線相觸,那笑容突然變得拘謹不安。
他用冷待塑出了一個戰戰兢兢的女人。
那一刻,他模糊知道自己犯了哪兩個錯誤。
——該愛的沒有愛,還剝奪了她被別人愛的機會。
她又沒有錯,為何要被這樣對待。
同樣,他也沒有錯,他已被委屈對待。
被權勢壓成了戰戰兢兢的廢人。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啊。
自那日後,他用父親的話鞭策前行。不敢辜負別人,更不願辜負自己,放任那份陳年的委屈折磨自己一輩子。
他開始認真當值,三十七歲升任打牲衙門四品輔堂。用心與妻子舉案齊眉,養育兩個伶俐女兒。
那個曾經受盡父母與家族寵愛,渴望戰場殺敵建功立業光宗耀祖的他,到最後能為父母做的僅是借由職務便利往京城家中多添一道時鮮好菜。
足夠了,他對自己說。
過往一切仿佛風流雲散。
年歲漸長,他連午夜夢回都不會再惦念從前鮮衣怒馬的日子。
他真的以為自己忘記了。
直到昨夜他拔刀沖出去救人那一刻,他才恍然明白自己原來還記得。
甚至連曾經最討厭站在紫禁城的堆撥裏值夜都記得。
更記得那年擔任禦前侍衛,陪皇帝於南郊演武場練習刀槍,皇帝拍著他的肩膀朗笑大贊‘可造之材’。接過禦賜烏金長槍時眾人艷羨的目光,以及那滿腔提攜玉龍為君死的熱血。
還有那個和他一起摘蓮蓬,被蚊蟲叮腫了鼻頭,回首時仍笑得鮮靈靈的姑娘。
記憶被壓抑得太久太實。
直到臨了,於浮光掠影間翻檢出來,他一時竟分不清自己是惦念京城故人,還是那份總角聞道白首無成的遺憾。
總歸是想再看京城一眼的。
“京城……”他的瞳仁不知何時潰散,嗬嗬呼出一口濁氣。
容淖讀出他的未盡之意,茫然四顧,暴雪翻飛的天氣,天上也沒有太陽指向,她一時慌了手腳,開口時像是有千金巨物墜在她的舌尖上,聲音不自覺染上哭腔,“我分不清。”
話音落,章翼領眼中最後一點神采散去。
容淖呆呆跪坐在原地。
久到下半身凍得僵木,她狼狽起身。
沒有依循章翼領給她指的方向,沿著冰河去往豐川衛找道台。
而是安靜回到馬腹邊暫時躲避風雪。
待暴雪放晴,她取出三眼銃,沖天上鳴了兩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