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二)

馬燕鼓動汪新跟她一起考大學,雙雙遠離老馬頭。汪新說,他三天兩頭地跟車,一趟就是兩三天,哪有工夫復習。馬燕笑道:“我發現,這人呀!勸別人積極努力的時候一套一套的,輪到自己的時候吧,那更是一套接著一套。”“咱倆情況不一樣,努力方向不一樣,這出人頭地的艱巨任務,就交給你了。馬燕同志,努力吧!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早晚是你們的,你們就像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行了,行了,打住吧!”不等汪新說完,馬燕就打斷了他的說教。不一會兒,兩個人又開始了竊竊私語。

已經做完煤球回屋的馬魁,坐在桌旁,閉著眼睛,聽著女兒房間不時傳來的笑聲,心裏像打翻了五味瓶,臉上的肌肉仿佛是跳了起來。王素芳進屋看到這一幕,問道:“你跟一尊佛一樣,等著供品呢?”馬魁氣哼哼地說:“再過十分鐘,趕他走。”“人嘮得挺好的,燕子都多久沒這麽高興了,一會兒我還留小汪吃飯呢!”“咱家沒有汪家人的碗筷!”“你在裏頭這些年,汪段長可給咱們家幫了不少忙,一到冬天幫著盤爐子、換煙囪,到了夏天張羅著糊天棚……”馬魁打斷說:“他那是心裏頭有鬼!”“你小點聲,別讓孩子聽見。老馬,我可把話說前面,不能總鬧動靜。”王素芳說到這兒,咳嗽起來,馬魁連忙好言勸著。房間裏又傳來女兒銀鈴般的笑聲,馬魁再次閉上了眼睛,暗氣暗憋。

直到夜深,馬魁把喝醉了的汪新送回家時,他這口氣也沒有順過來。汪永革見馬魁攙著汪新進屋,急忙上前和他一起,把汪新放倒在炕上。瞧著兒子迷迷糊糊的樣子,汪永革心疼地問:“這是喝了多少酒?”馬魁看了汪永革一眼,說:“把我的酒都喝了!”“老馬,你不但教汪新本事,還管酒管飯,這樣的師傅上哪兒找去。”“是啊,我欠你們老汪家的!”

聽了馬魁的話,汪永革識趣地從抽屜裏拿出幾張糧票,塞到馬魁手裏說:“老馬,你拿著。”“你這是幹什麽?”“誰家的糧都不寬綽。”“可也不用拿這麽多。”“備著吧!說不定哪天他又去了。”“還想叫他去我家吃?”“徒弟到師傅家吃飯,說得通。”“這賬啊,就怕亂,一筆是一筆,得挨個算!”馬魁說著,就把多余的糧票放在桌上,汪永革苦笑:“還是這副老脾氣。”

馬魁凝視著汪永革,像是有話說,汪永革看了看炕上的汪新,示意馬魁出去說。馬魁和汪永革出了屋,一直走到大院門外,才停下來。

二人先是沉默了一陣,直到馬魁憋不住問:“等啥呢?說吧!”“不是你有事嗎?”“是你有事吧?”“我還以為你有事要跟我說,不會是汪新又惹禍了吧?”

馬魁冷冷地哼一聲,汪永革繼續說:“他要是不聽話,你只管跟我說,我教訓他。”

馬魁答非所問:“心虛了,張不開嘴了?”“老馬,你喝醉了吧?”“還裝!”“你能不能把話說清楚了?”“當年,你是不是都看見了,你為什麽不給我作證,你明明就在現場!”“我真的不在現場,你看錯了。”說這話時,汪永革的眼神裏夾雜著一絲猶豫。

事到如今,汪永革還這麽說,馬魁的心裏刺痛的感覺卷土重來,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他扭頭走了。

馬魁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夜色中,汪永革蹲了下來,捂住了眼睛。也許,汪永革的那一絲猶豫,就是既定的答案。

汪永革再一次聽到了發問,馬魁再一次聽到了答案,兩個人誰都不曾改變,誤會加深,只能無言。隔了十年,或許早已無話可說。

汪永革從外面走回來時,就看到汪新在廚房裏,一手扶著水缸,一手拿著水舀子喝水。汪永革狐疑地問:“你這是真醉了,還是演戲呢?”汪新打了個水嗝:“一半兒一半兒吧!”“耍的是哪門子心思?”“這老馬頭,挺難擺弄的。”“別總琢磨那些邪門歪道,對你不好!心思得用到正地方,老老實實做事,踏踏實實做人。”“爸,不是我不好好學,是馬魁的心太黑、手太狠!”“我最後說一遍,你沒權利選師傅,組織安排的必須服從,再說得清楚點,這就是你的命!”“聽爸一席話,感覺這腦袋通透了。”

離開汪永革的家,馬魁不否認自己的脆弱,這一刻,他失魂落魄。只是,他不會放棄追尋,直至他找到想要的真相。這十年,馬魁從來不敢遺忘,汪永革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