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冬至(三)(第3/4頁)

建弘皇帝這樣一副病軀,是被陸證親手護到這皇位上的,在位十幾年間,他的老師在他面前擋去了太多風雨,如他心中的一根定海神針。

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這根定海神針又成了一根紮在他心中的深刺?

“老師,朕卻累了。”

建弘皇帝嘆息著說。

陸證渾身一震,他卻不發一言,只是袖中的手蜷握起來,他余光看到鄭鶩跪在那裏,沒有擡頭,幾乎紋絲未動,安靜到仿佛這殿中就沒有他這個人。

可他偏偏在這裏,聽著與他無關的話。

“朕曾聽老師說過,”

建弘皇帝終於將目光落在鄭鶩身上,雲淡風輕地轉了話鋒,“鄭鶩有大才,是個可用之人。”

“朕如今要用他,老師以為如何?”

哺時風雪小了些,陸證直到此時方才從幹元殿中出來,料峭的風一吹,他才發覺後頸濕了一片,宦官拿來披風,喊了兩聲“閣老”方才將他喚回神。

曹鳳聲親自拿了傘來撐在陸證頭上,陸證才自己系好披風,擡頭瞥了一眼撐開的傘骨,再看向曹鳳聲,他忽然道:“曹山植,你也老了。”

冷不丁的這麽一句話,卻霎時令曹鳳聲一愣,眼瞼竟然一酸。

他才要說些什麽,卻聽身後殿門一開,鄭鶩出來了,曹鳳聲頓時少了許多的情緒,陸證接了傘,他便轉身往幹元殿裏去。

玉階下風雪飛浮,整個紫禁城銀裝素裹,鄭鶩沒有撐傘,站在陸證的身邊:“閣老,我還以為您會像束著您兒子那樣,一輩子束著秋融。”

“多虧了你,”

陸證在階上看雪,而未看他,“將他教得過分從心。”

“這不是您原來對他的期望嗎?”

鄭鶩看著身邊這個比六七年前要更老,可這副身骨卻老而彌堅的大燕首輔,“您希望他從心,自由,可惜身在陸家,無論做不做官,他都不能自由。”

“我該謝你嗎?”

陸證緩緩轉過臉來,他盯住面前這個人,“這麽多年,我不許他與你來往,他卻始終不肯聽我的。”

寒風鼓動鄭鶩的衣袖,他垂下眼簾:“閣老,當年鄭某功名盡失,還在牢獄裏待過幾年,本是一個聲名狼藉之人,您卻仍讓我去做秋融的老師,您對我有恩,七年前辭去之後,我本不該再與秋融往來,可您最知道,他是個內心至純的孩子,這些年,他有惑,有喜,有憂,皆願寄信給我這個早已離京的老師,我心中不忍,與他傳信,也算在四海之間看著他長大。”

“但您放心,您若不想我見他,哪怕我在京,亦不會與他相見。”

陸證聽了,冷笑一聲,他深邃的目光在鄭鶩的臉上掠過,他蒼老的聲音在風雪中落定:“鄭鳧淵,都不重要了。”

細柳今日要走,但在東廠這邊卻還沒有個像樣的由頭,她入了宮便往司禮監的值房去,年輕的宦官一邊領著她進去,一邊恭謹地道,“督公還在幹元殿伺候陛下呢,如今只有小曹掌印在裏頭,大人您進去等,也好暖暖身子。”

細柳沒說話,走進去便見一堆宦官將那曹小榮簇擁在中間,來福正站在當中,也許是沒料到細柳會在這個時候進宮,他看見細柳,便有些尷尬得不知道將一雙眼睛往哪兒看。

細柳也沒什麽反應,曹小榮連忙將烤幹了雪水的靴子穿上,一副笑臉迎向細柳,“這不是咱家的幹妹妹嗎?快上熱茶來!”

細柳方才在椅子上坐下,一個宦官便奉上來一碗茶,那曹小榮湊近細柳道:“你今日怎麽有空來?來找幹爹的?”

“是,我身上舊傷復發,想向義父告個假。”

細柳淡聲道。

曹小榮將她上下一打量,清瘦成這樣,臉色也不好,可不是病歪歪的麽?他不由道:“你受的什麽傷?嚴重嗎?我這兒好些大補的東西,多送些給你,要不再讓宮中太醫給你瞧瞧?”

細柳搖頭:“不必了,只是早年修習內勁不當所致,需要一些時日調息。”

曹小榮哪裏懂武學上的什麽內勁不內勁,他覺得有點玄乎,見細柳時不時地咳嗽幾聲,精神實在不濟,他暗自思慮了一下,便道:“既是如此,你便先休息半月吧,幹爹那兒我替你去說。”

“來福,你好好照顧我幹妹妹。”

曹小榮又叮囑起在旁邊的胖宦官。

來福忙不叠點頭:“奴婢曉得了。”

離開司禮監值房,來福抱了滿懷的補品,那都是熱情的曹小榮一定要塞給細柳的上好補品,外面風雪大,來福頂著迎面而來的雪粒子跟在細柳身後。

細柳原本該徑直出宮的,走在長長的宮巷裏卻又忽然轉了個彎,來福打小報告的時候正遇上細柳這件事本就讓他心裏虛,這會兒也不敢說話,只能一頭霧水地跟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