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小寒(六)

天還沒亮,一大批人馬湧入陳府當中,費聰靜伏在暗處看著那一片黑壓壓的人影,他們穿著知鑒司的袍服,腰間配刀,簇擁著一位年級還算輕的宦官,氣勢洶洶。

“大哥,怎麽辦?”

身邊有人低聲喚他。

費聰注視著花廳的方向,那宦官進去不知說了什麽,陳宗賢便幾步走了出來,費聰眉頭皺得死緊,不耐道:“什麽怎麽辦?難道你我還能光明正大地跟官府搶人不成?”

眼睜睜看著陳宗賢被知鑒司的人帶走,費聰方才從暗處出來,跑到那管家陳平面前:“平爺,陳閣老他……”

話才出口,他發覺陳平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費聰心裏霎時有了底,他一時緘默,不再出聲。

自前指揮使王進伏法之後,如今新任的知鑒司指揮使則是曹鳳聲的一個親信,姓馬,叫馬山,他慇勤地跟在曹小榮身後:“幹爹,此時還要進宮去麽?”

他年紀比曹小榮還大個好幾歲,這聲“幹爹”叫出口他卻分毫不臉紅。

“入宮?”

曹小榮坐在轎子裏,只有尖細的嗓音傳出來,他似乎是笑了一聲,“陸閣老可不是這個意思,馬山,你機靈著點兒,別凈問些沒用的。”

馬山頭皮一緊,忙道:“是,幹兒子記下了。”

自他做了這指揮使的位置,知鑒司便徹底淪為了東廠的附庸,他明面上雖是指揮使,可這大大小小的事,他還要請示轎子裏這位真主子才行。

馬山擡頭看了一眼前面另一頂轎子。

這趟不是去宮裏,那就是去詔獄了。

宵禁還未解除,外面還是黑的,偶爾有稀疏燈火點綴,趁著風吹開簾子,光影短暫投落在陳宗賢的一張臉上。

他閉著眼,一路上聽到很多聲音,細雨沙沙聲,巡城軍的例行詢問,又或是他們整齊遠去的步履聲,也不知道是誰家小兒夜啼,隱約穿透街巷而來。

再往前,除了隨行的步履聲,什麽聲音都沒了。

轎子落地,外面有人恭敬地喚了聲“陳閣老”,請他下轎,陳宗賢睜開雙眼掀簾出去,雙足落地的刹那,他擡起眼簾,猛然撞見碩大森然的“詔獄”兩字,他瞳孔微縮,原本看似鎮定淡然的臉上驟然出現一絲裂縫。

“陳閣老。”

曹小榮下了轎子,走到他身邊來,朝他作揖,隨即直起身將雙手攏到袖中,關切道:“您別在這風口上站著,進去吧,裏面不冷。”

陳宗賢不是第一回 來詔獄,但以往他都是帶著差事來的,他看向曹小榮身後不遠處的馬山,以及那一眾知鑒司中人。

“陸證呢?他是聽信了什麽?竟然什麽都不問,就想將我定罪了?”陳宗賢盯住曹小榮,一手指向身後的詔獄大門,“怎麽?憑你也敢審我嗎?”

他是大燕次輔,陸證竟然連宮門都不讓他進,這到底意味著什麽,陳宗賢心中已有了一個極其危險的預感。

曹小榮連忙俯身:“哎喲,奴婢不敢,陳閣老您誤會了,也怪奴婢沒有說得清楚,請你到這兒來原是為了一樁案子,是您審人,哪有人審您的。”

審案?

陳宗賢神情晦暗,一時不言,那曹小榮又躬著身說了許多奉承話,將陳宗賢請進了詔獄大門。

裏面氣味不太好聞,總有一股潮濕味混著陳舊的血腥氣,因為春寒,裏面很陰冷,只能多擺上幾個架子,日夜不停地燒好幾個火盆,刑房裏火盆燒得更旺,越走近,越有股炭味,熏得人鼻子幹癢。

陳宗賢才走近那道窄門,只見墻上影子將一樣什麽東西猛然按向另一道影子,伴隨“滋滋”的聲音猛然爆發淒厲的慘叫:“啊啊啊!”

陳宗賢腳步驟然一頓。

這聲音……

下一刻,他聽見一道粗獷的聲音在問話:“還不說實話嗎?你可知道什麽叫做鐵板炙肉?等我們兄弟燒紅了那張鐵板,再將你整個人按上去,那聲音只會比現在更美妙……”

“我說!我說!”

那個人崩潰極了,哽著哭腔:“別燒鐵板了求求各位爺,我什麽都說……”

陳宗賢雙足生根,難進一步,他閉了閉雙眼,袖中雙手青筋暴起,轉過臉去,只見曹小榮一副驚訝的表情:“哎呀,孫大人竟然要招了?”

他笑吟吟地看著陳宗賢:“陳閣老有所不知,大約兩三個時辰前,孫成禮孫大人在明園收受賄賂被抓了個正著,他進了詔獄卻什麽都不肯說,實在沒辦法了,陸閣老的意思是,您與孫大人到底是親家,若請您來勸勸他,說不定他就能招了,眼下來看,卻是用不著了。”

陳宗賢已好些天不曾安眠,眼中已熬出了一層又一層的紅血絲,他幾乎要咬碎牙齒:“既然如此,那我便先走了,我還要入宮,得先回府換身官服,如此才好去見陸閣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