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大寒(六)(第5/6頁)

陸雨梧攥緊刀柄,指節幾乎泛白。

這時徐虎率領一眾兵士很快將流民隔開,他們在兵士所鑄成的一道道人墻的縫隙中,如惡鬼般朝陸雨梧伸手,怒罵,甚至哭泣。

雨水擊打刀刃,陸雨梧看著手中刀鋒上的血很快被雨水沖刷幹凈,地上那截斷舌發白。

他幾乎想要嘔吐。

如瀑的雨幕中,他忽然回過頭,城門甬道內,百姓們已經被驅趕離去,道旁不遠處似乎有一駕馬車停在那裏。

重重雨幕之下,城內城外的人皆不能將一切看得真切,那馬車中的人掀簾看了一會兒,只瞧見外頭一片黑壓壓的人影,他沒了興致,松開手。

他正是吳老太傅。

不習慣這潮濕的雨氣,老寒腿作祟,膝蓋總是隱隱作痛,但他此刻那張松弛的臉皮上卻帶著點微末的笑意。

“餓著肚子的人,只要有個人可以恨,那就跟狗見了骨頭似的,怎麽也得咬碎了,吃下去。”

“陸證,你且嘗嘗這些愚民匹夫的怒火,好知道知道,什麽是鋪天蓋地的民意。”

吳老太傅兀自嘟囔著,抓了把白花花的胡須,對外頭的車夫道:“回府去吧。”

陸府當中,陸證坐在花廳裏,面前擺著一桌飯菜,他手裏捧著茶碗,聽見一陣急促的步履聲,擡頭見是興伯,便道:“跑這麽急做什麽?”

“老爺,燕京城外來了好大一批流民,他們……”興伯喘著氣,忙不叠又接著道,“他們跪在外頭罵修內令,罵您呢!”

陸證聞言,眉頭都沒皺一下,他沒什麽表情,抿了一口茶:“秋融呢?不是早叫他回來嗎?菜都要涼了。”

“小公子……”

興伯復雜道,“小公子他去了城門那兒。”

陸證一頓,擡起頭來:“胡鬧,他去做什麽?”

隨即茶碗往桌上一擱,他站起身來:“快找一件披風來,我過去瞧瞧。”

但話音才落,外頭卻有家仆冒雨前來,他在門廊上停下,俯身道:“老爺,宮裏來了人,說陛下請您立即入宮!”

陸證神情一動,一手撐在案上,好一會兒,他才看了一眼桌上還沒動過的飯菜,嘆了口氣。

暴雨如傾,沖刷著整個紫禁城。

陸證坐轎入宮,在幹元殿中卻並未見到建弘皇帝,曹鳳聲一人在偌大的寢殿中,伴隨外頭的風雨,他回過頭來朝陸證俯身作揖:“陸閣老,陛下等著您呢。”

“陛下在哪裏?”

陸證左右一望,卻並沒有看到建弘皇帝的身影。

“請隨奴婢來。”

曹鳳聲低首,領著他往龍床後面去,那裏是朱紅的墻壁,陸證看著曹鳳聲在龍床底下某一處摸了幾下,隨即一陣聲響,那道墻竟然緩緩挪動開,露出來一個幽深的甬道,裏面似乎點著燈火,透出些昏暗的光影來。

陸證雖有些驚訝,卻並未多說什麽,他跟著曹鳳聲走入甬道中,那道墻兀自在身後合上。

走著走著,陸證瞥了一眼身邊默不作聲的曹鳳聲,他聲音平靜:“曹山植,你哭什麽?”

曹鳳聲一滯,擡起來那雙隱有些發紅的眼,他勉強扯了扯唇:“陸閣老,奴婢想起陛下剛登基的那會了,那時趙籍還在,他欺負咱陛下體弱多病,又是剛登基,自個兒大權獨握,您和奴婢好不容易將他給按死了,奴婢卻帶累了您的聲譽,這些年,奴婢知道,白蘋那些人,一直拿這個汙您的清白。”

“什麽清白不清白的。”

陸證老神在在,“清白不在人言,而在己心,你這個老東西本就不是什麽幹凈的人,被人多說幾句怎麽了?”

曹鳳聲低笑了一聲:“是,奴婢本就不幹凈,一個閹人而已,奴婢不在乎別的,只在乎頭頂這片天,天要下雨,奴婢就布雲,天要想晴,奴婢就撥雲。”

“陸閣老,奴婢卻知道,您心裏裝著的豈止是這片天呢?還有天底下的人。”

兩人之間再沒有多少話可說,通過長長的甬道,幾乎走了有小半個時辰之久,方才見一片豁達。

洞中潮濕,因為暴雨而時不時地滴水。

這是陸證第一回 來這個地方,他仰頭望了一眼從洞頂垂掛下來的長幔,發現石壁上有蜿蜒而上的樓閣,點綴疏燈。

水聲滴滴答答,那石階之上有一張長榻。

建弘皇帝身上裹著一件厚重的披風,在榻上坐著,時不時地咳嗽幾聲。

“臣陸證……”

陸證正要俯身跪拜,卻聽建弘皇帝道:“老師,你別跪。”

陸證一怔,他只好重新站直身體,此時曹鳳聲擡來一張椅子在他身後,建弘皇帝又說:“坐吧,老師。”

曹鳳聲很快出去了。

這洞中一時間只剩下這對師生,一低一高,隔著數步階梯,相對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