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立春(六)(第4/7頁)

細柳嘴唇顫抖,她的意識已經快被蟬蛻擊潰了,喉嚨裏艱難地發出聲音來,“我覺得,我好像是——”

“周盈時。”

話音倏落,細柳一雙血紅的眼閉起,血珠順著她的眼瞼無聲滑過她的臉頰,玉海棠像是被釘在原地,她眼中有不敢置信,有痛,有驚疑,雜陳交織,如利箭刺穿她的心臟。

忽的,一陣步履聲傳來。

玉海棠猛地擡頭,只見是大醫烏布舜,他手中捧著一碗蟲茶,還拿著一卷針灸袋,腰間掛著一個香囊。

“芷絮。”

烏布舜幾步走近,他看見床上那女子七竅流血不止,頸間單薄的皮膚下,一樣東西瘋狂鼓動:“你還不明白嗎?”

玉海棠說道:“……我要明白什麽?”

烏布舜看著她,忽然一聲淺淺地嘆息:“你以為這個孩子對你的尊敬是基於一種懼怕,是基於你手中有可以緩解她痛苦的良藥,但其實不是,她對你的尊敬,是出自她對你的那種血緣關聯的親近,我們苗地的人都相信這種天生的聯系,這便是情,哪怕你不想承認。”

烏布舜在外面什麽都聽到了。

玉海棠雙手緊緊攥握起來,她慣常陰寒的眉目仿佛無法承載這樣因為血緣而滋長起來的一分溫情,她想不通:“我那麽對她……”

她神情是冷厲的:“整個紫鱗山沒有比她受罰更多,更狠的人,我厭惡她,嘲諷她,是我讓她別奢望做一個人,是我告訴她,她只配做一把刀……我踩碎她的尊嚴,讓她活成這樣,她憑什麽對我……親近?”

烏布舜想了想說:“記得平野跟我說起過,你妹妹芷柳也與你親近。”

玉海棠緊繃下頜。

烏布舜仿佛一瞬點醒了她,她看著床上的細柳,果然慢慢地湧上來那種熟悉感,作為程芷絮,她從來沒有對程芷柳有過一分好顏色,但哪怕是這樣,程芷柳也始終圍繞在她身邊慢慢長大,叫她姐姐,也從來不肯離她遠一點。

哪怕臨終之時,程芷柳也仍不忘要丈夫周昀代筆,口述一封給姐姐芷絮的信,作一個正式的告別。

這對母女,為什麽……要那麽相像呢?

“芷絮,我知道你想做什麽。”

烏布舜那雙眼睛裏滿是復雜:“當年舒敖將盈時親手從南州救回來,你因此而受了先帝的懲罰,身受重傷,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你與平野想要保住這個孩子實在不易,若沒有蟬蛻,你就只能親手處死她。”

“但她那麽小的年紀,哪怕是蟬蛻幼蟲她也承受不住,可平野說,你們沒有辦法了,只有這條路,才能為她換回一點生的可能。”

那是烏布舜收到的,最後一封苗平野寄回苗地給他的信,因為玉海棠重傷未愈,而她所學武功於女子而言陰寒至極,她因受傷而壓制不住那股陰寒之氣,苗平野為此常常運功幫她緩解,卻不料,他反被這股陰寒之氣邪侵入體,受了嚴重的內傷。

“若不是他受了內傷,那麽他將一身功力傳給這個孩子之後,也就不會死。”

這亦是烏布舜心中的痛。

他甚至沒能來得及從偏遠的苗地過來見平野最後一面。

“誰讓他那麽做了?!”

玉海棠像是被這個名字刺痛,她手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裏。

“他若不救這個孩子,難道讓你去救?”烏布舜搖了搖頭,“他是我養大的,我明白他的善良,他舍不得你,也真心心疼這個唯一與你血脈相連的孩子。”

“我根本不需要他這樣!”

玉海棠擡起一張臉來,眼瞼竟然有些泛紅,語氣卻冷極了:“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的自作主張。”

她曾以為苗平野不會死。

因為他從來沒有跟她坦白過他身上的內傷。

她恨他的欺騙。

烏布舜沉默片刻,他的目光再落到石床上那女子身上,說:“你如今功力深厚,內息平穩,哪怕將一身功力用來為她壓制蟬蛻,想來也暫時不會危及你的性命,但今日的蟬蛻已不是當年的幼蟲了,它長大了。”

烏布舜看見細柳頸間那塊皮膚底下癲狂的東西:“這本是她與蟬蛻的殊死一戰,但她太虛弱了,這場戰爭也就成了蟬蛻單方面對她的虐殺,她不一定能扛得住,平野從前可以保住她,但如今你卻不一定還能保得住她,即便如此,你也要一試嗎?”

這世上,還沒有人可以扛得住蟬蛻成蟲對宿主瘋狂的恨。

細柳起初覺得自己很冷,後來又覺得自己五臟六腑仿佛充滿了燃燒的烈焰,這種滾燙的熱意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在丹田沉下,又積蓄起更猛烈的火光,無形中順著她的血脈綿延,阻擋著蟬蛻的進攻。

混沌中,她好像聽見一道聲音先喊她“細柳”,又喚她:“盈時,不要睡,那怪物才是弱者,它沒資格主宰你的性命,你不要輸給它。”